自那天晚上在便利店见过周予白后,阮眠发现自己总会不自觉地留意他。
在学校,他依旧是那个沉默的、几乎不存在的影子。
但阮眠开始注意到更多细节:他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有些磨损;他的课本和练习册虽然旧,但保护得很好,笔记也异常整洁;他几乎不吃课间餐,午休时间也总是独自一人趴在桌子上,不知是睡觉还是仅仅在休息。
这种观察是无声的,带着一点小心翼翼,连她最好的朋友周雨都没有告诉。
阮眠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因为那天在办公室门外听到的只言片语,或许是因为他手腕上那道刺眼的伤,又或许,仅仅是因为他坐在她身边,那种无法忽视的、沉重的孤独感。
周五晚上,阮眠又以买酸奶为借口,再次走进了那家便利店。
风铃响起时,她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收银台后,周予白果然在。
他正低头看着一本摊开在柜台上的书,似乎是习题集。
听到铃声,他抬起头,看到是阮眠,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合上了书。
阮眠走到冰柜拿了常喝的酸奶,又磨蹭着选了个面包,才走向收银台。
“一共八块。”
他扫码,报出价格,声音平淡无波。
阮眠递过钱,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不用上晚自习吗?”
她知道高三的晚自习是强制性的,除非有特殊原因。
周予白找零的动作几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自然,将零钱递给她:“嗯,请假了。”
理由不言而喻,为了打工。
阮眠接过零钱和袋子,没有立刻离开。
她看到收银台下面放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装着几张似乎是从练习册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公式和演算步骤。
“你在做物理题吗?”
阮眠指了指他刚才合上的书,“是今天老师讲的那道拓展题吗?
我有点没太听懂。”
周予白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抬眼看了看她,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好像在判断她是真的不懂,还是没话找话。
阮眠被他看得有些紧张,下意识地捏紧了手里的塑料袋。
几秒后,他移开目光,淡淡地说:“那道题的关键是受力分析要转换参考系。”
他没有过多解释,语气疏离,显然没有深入讨论的意愿。
“哦……这样啊,谢谢。”
阮眠有些尴尬,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转身走向门口,风铃再次响起。
就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几乎要被门外的车流声淹没:“你基础不差,多看两遍例题就能懂。”
阮眠猛地回头,周予白己经重新低下头,看起了那本习题集,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她的错觉。
但她的心却因为这句算不上安慰,甚至有些生硬的话,轻轻动了一下。
他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完全封闭。
至少,在关于学习的事情上,他愿意给出一个简短的回答。
那天晚上,阮眠躺在床上,脑海里反复浮现周予白在便利店灯光下安静的侧脸,和他最后那句轻飘飘的话。
她发现,这个看似冰冷的同桌,内心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一片荒芜。
那里可能也有一丝微光,只是被层层的戒备和生活的重压深深掩埋了。
而她,莫名地,想要看清那缕微光到底是什么样子。
这种想要靠近的念头,带着少女特有的执拗和善意,在那个春末的夜晚,悄然滋长。
她知道前路可能布满荆棘,但一种混合着同情、好奇和某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吸引力的情绪,己经推着她,不由自主地朝着那片寂静的迷雾,迈出了试探的脚步。
便利店的自动门在身后合上,将室内的暖光与周予白那句轻飘飘的提醒一同关在了里面。
阮眠走在回家的路上,夜风拂过脸颊,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思绪。
“你基础不差,多看两遍例题就能懂。”
那句话,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它生硬、简短,甚至算不上鼓励,却透露出一个信息:他注意到了她的学习情况,并且给出了一个客观的、基于观察的评价。
这与他平时全然漠视外界的态度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阮眠反复回味着那个瞬间。
他低头看书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掩盖了眼底可能存在的情绪。
那一刻,他不再是学校里那个模糊而阴郁的影子,而是一个具体的、会思考、甚至……可能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善意的同龄人。
这种发现让她心头涌起一种奇异的感受,混杂着同情、好奇,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她知道周予白的世界布满荆棘,那道手腕上的伤痕和老师办公室里的谈话都像警示牌,提醒她前方可能是深不见底的泥潭。
但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或许是少年人特有的固执,或许是与生俱来的善良,又或许是对那份沉重孤独本能的不忍——推动着她,让她无法就此止步。
周末,阮眠在做物理作业时,特意翻到了那道关于受力分析的拓展题。
她想起周予白的话,“转换参考系”。
她静下心来,仔细研读例题,尝试着从不同的角度去理解。
当她终于豁然开朗,解出那道题时,一种莫名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这成就感不仅仅源于解题本身,更源于一种微妙的连接——她仿佛通过这种方式,触碰到了他世界里一个极其微小的角落。
周一回到学校,阮眠在课间鼓起勇气,再次主动和周予白说话。
这一次,她没有问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是指着作业本上另一道有些难度的题目,语气尽量自然:“周予白,这道题你做了吗?
我用的方法好像有点复杂,你用的是转换参考系的思路吗?”
周予白正在演算的笔尖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目光落在阮眠指着的题目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他拿起自己的草稿纸——上面是密密麻麻但条理清晰的演算过程——递到她面前,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笔尖点了点其中关键的一步。
他的字迹小而有力,逻辑严谨。
阮眠顺着他的思路看下去,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巧妙。
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原来是这样!
谢谢你!”
周予白迅速收回草稿纸,低低地“嗯”了一声,便又转回头去,恢复了之前的沉默。
但阮眠敏锐地捕捉到,他耳根似乎泛起了一抹极淡的红晕,虽然转瞬即逝。
这个细微的反应,像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让阮眠的心轻轻一颤。
她意识到,他并非全然冰冷,只是习惯了用坚硬的壳将自己包裹起来。
而打破这层壳,需要极大的耐心和正确的方式。
从那天起,阮眠开始有意识地、不着痕迹地“创造”一些与周予白交流学习的机会。
她不再刻意搭讪,而是将关注点放在课业上,用请教问题的方式,一点点地敲击着他封闭的世界。
她发现,在讨论学习时,周予白虽然依旧话少,但会给出简洁有效的回应,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种对知识本身的专注和敏锐。
一种无声的、小心翼翼的默契,开始在两人之间慢慢建立。
它建立在课本、公式和沉默的交流之上,脆弱却真实。
阮眠不知道这条路最终会通向哪里,但她能感觉到,那层坚冰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融化。
而她要做的,就是继续保持这份耐心和温暖,等待春天真正到来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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