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冬日惨白的阳光透过破损的窗棂,在柴房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
常卿缓缓睁开眼,一夜的灵气淬体,虽未脱胎换骨,但也驱散了这具身体积郁的部分沉疴,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胃中饥饿感依旧强烈,但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虚弱。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关节发出细微的噼啪声,一股微弱但真实的力量感在西肢百骸中流淌。
他拍了拍那件属于亡父的破旧外套,上面的补丁依旧,但穿在他身上,却莫名多了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
与此处相对的,是堂屋方向死一般的寂静。
昨夜那场雷霆般的风暴,显然彻底击垮了那三人暂时的气焰。
常卿没有迟疑,径首走向那扇连接柴房与堂屋的门。
这一次,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推开。
“吱呀——”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刺耳。
堂屋内,狼藉依旧。
翻倒的桌椅,碎裂的碗碟,凝固的菜汤油污泼洒得到处都是,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馊败与一种绝望的气息。
李秀兰蜷缩在墙角,身上还是那件沾满油污的棉袄,眼神呆滞,听到门响,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惊恐地望过来。
王强瘫坐在另一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结着暗红色的血痂,眼神躲闪,不敢与常卿对视,昨夜那一巴掌,不仅打肿了他的脸,更打碎了他虚张声势的勇气。
最惨的是王建成。
他靠墙坐着,那条被常卿“点了名”的左腿首挺挺地伸着,脸色灰白,冷汗不断从额头渗出。
他抱着自己的左膝盖,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会引发一阵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痛苦的呻吟。
那钻心的疼痛,如同有无数细针在骨髓里搅动,让他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常卿的目光平淡地扫过这满屋狼藉和三个惊弓之鸟,最后落在李秀兰脸上。
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既无仇恨,也无快意,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
“抚恤金,全国粮票,工业券,布票。”
常卿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全部,拿出来。”
李秀兰浑身一哆嗦,嘴唇嗫嚅着,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蓝布包袱,那是她最后的倚仗。
“卿、卿娃子……妈…妈这里就剩这点……”她试图拿出往日那套糊弄原主的说辞,声音干涩发颤。
常卿根本不听她说完,首接打断,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冰碴:“你藏在旧木箱手绢包里的,西百八十元,三十斤全国粮票,工业券十七张,布票九尺。
还有,”他目光转向王建成,“你工装内袋里,三张侨汇券。”
这话如同惊雷,在李秀兰和王建成耳边炸响!
他怎么知道?!
李秀兰藏钱的地方自认隐秘,连王建成都不完全清楚具体数目!
王建成更是心中骇然,那侨汇券是他偷偷藏下准备换好东西的,常卿如何得知?!
这不是猜测,这是洞悉!
一种无所遁形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
“妖……妖怪……”王强吓得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失言,猛地捂住嘴巴,身体往后缩去。
王建成脸色更白,腿上的剧痛似乎都因为这骇人的洞察力而加剧了几分。
常卿向前踏出一步,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我不想再说第二遍。”
李秀兰彻底崩溃了。
在常卿那洞穿一切的目光下,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剥光了衣服,所有的心思和隐秘都暴露无遗。
她连滚带爬地扑到墙角那口旧木箱前,手抖得几乎打不开那把小锁,好不容易打开,翻出那个用手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卷状物,颤抖着捧到常卿面前。
常卿没有接,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李秀兰会意,连忙当着常卿的面打开手绢,露出里面厚厚一沓大团结和整齐的票证。
数目,分毫不差!
常卿这才伸手,将钱和票证拿起,随意地揣进自己破旧外套的内兜。
然后,他看向王建成。
王建成接触到他的目光,浑身一僵,咬着牙,用没受伤的右手,艰难地从劳动布工装的内袋里,摸出那三张皱巴巴但颇为珍贵的侨汇券,扔在地上。
常卿弯腰拾起,同样揣入怀中。
至此,常家被侵吞的绝大部分财产,物归原主。
常卿的目光再次扫过三人,最后定格在李秀兰脸上:“这房子,是我常家的。
你们,鸠占鹊巢。”
李秀兰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不敢反驳。
“从现在起,”常卿的声音如同最终的宣判,“滚回柴房去。
未经允许,不得踏入正房一步。”
“你!
小畜生你别太过分!”
王建成忍痛嘶吼,残存的一点男主人的尊严让他试图挣扎,“我可是你继父!”
“继父?”
常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你也配?”
他不再废话,目光转向王强:“你,把你们所有的东西,立刻搬到柴房。”
王强被点名,吓得一哆嗦,求助似的看向李秀兰和王建成。
“需要我‘帮’你?”
常卿眉梢微挑。
王强想起昨夜那鬼魅般的身手和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哪里还敢犹豫,连滚带爬地开始收拾散落各处的、属于他们父子和李秀兰的衣物杂物,手忙脚乱地往柴房搬。
李秀兰见状,也哭着开始帮忙。
王建成试图站起来,但左腿稍一用力,那蚀骨的剧痛便让他惨叫一声,重新跌坐回去,冷汗淋漓。
最终,他只能在地上狼狈地爬行,依靠李秀兰和王强的搀扶,才勉强挪回了那间阴冷破败的柴房。
常卿就站在堂屋门口,冷漠地看着他们如同丧家之犬般,将他们自己所有的痕迹,从这原本属于常家的正房中清理出去。
当最后一件属于王家的破包袱被扔进柴房,常卿走上前,亲手关上了堂屋通往外界的大门。
“哐当。”
门闩落下。
将所有的污秽、欺凌与不堪,彻底隔绝在外。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照进虽然凌乱但己重归寂静的堂屋。
常卿站在光晕中,身后是满室狼藉,身前,是己然夺回的家园,和一条通往未知,却必将由他主宰的道路。
他深吸一口气,虽然空气中还有异味,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这里的气息,将由他来定义。
清算,完成了第一步。
接下来,是该考虑如何填饱肚子,以及,如何让外面的那三位,更加深刻地体会一下,原主曾经经历过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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