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戛然而止,陆小满重重砸在硬物上,霉味混着尘土猛地呛进口鼻。
她咳得撕心裂肺,怀里的金属箱硌得肋骨生疼!
眼前昏黑许久才缓过来。
头顶茅草稀疏,漏下灰白的天光。
身下所谓土炕,只是层薄草铺在泥台上,碎石硌得人难以忍受?
不是那个有黑土和暖泉的地方!
她撑起身,西下一片昏暗!
土墙斑驳,黄泥混着草秸碎屑簌簌往下掉。
墙角堆着辨不出原形的杂物,散发着潮湿的霉烂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腐味。
她低头,白大褂不见了,身上是件磨皮肤的粗灰布衣,补丁硬得硌人。
雷击,空间,陌生的破屋,换掉的衣裳?
一连串冲击逼着一个荒谬的念头往脑子里撞。
压抑的呜咽声打断她的思绪。
“呜……当家的……小满要是挺不过去,咱家……咱家就真完了……”女人嗓子哑得厉害,话里浸着绝望。
“别嚎了!”
男人声音更哑,透着枯竭的烦躁,“哭能哭出米?
还是能哭活人?”
“我不哭能咋办……三天了,滴水未进,身子都凉透了……她走了,下一个就是小山、小凤,咱都得……”小满?
是在说这身子原主?
她循声望去,炕尾昏暗处蜷着两道人影,瘦得脱了形,衣衫破烂。
念头刚闪过,头颅骤然剧痛。
无数陌生画面碎片凶猛地砸进意识。
大靖朝,永安二十三年。
石头村,黄土旱塬上的小地方。
三年大旱,地裂河枯。
官府的救济?
早没了影踪。
原主叫陆小满,是这家的大女儿,十西岁,还有个十二岁的弟弟陆小山,十岁的妹妹陆小凤。
原身饿晕三日,没了。
然后她来了。
陆涵曦不见了,以后叫陆小满了!记忆里是刮不完的树皮,挖不着的草根,弟妹夜里饿极却哭不出声的抽气,村民为半块能啃的东西打得头破血流。
还有……更阴冷的东西,像冰锥扎进心底——易子而食。
村里己经悄无声息没了数户,村西头的老槐树下,娘偷偷扯过她,声音发颤:“小满,千万别近那处,邪性!”
她猛地咳起来,喉咙干灼刺痛。
动静惊动了那两人。
“啥动静?”
男人瞬间警觉,一个干瘦身影摸索过来。
借着墙洞微光,她看清一张脸——皱纹深刻如沟壑,污垢蒙面,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爆皮。
是原身的爹,陆大河。
他浑浊的眼睛先是茫然,随即爆出不敢置信的惊骇,枯枝般的手颤抖着伸出一半,又猛地缩回。
“小…小满?
你…你醒了?”
“她爹!
小满醒了?”
女人也连滚带爬扑近,是原身的娘,王秀梅。
同样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睛肿得只剩两条缝。
陆小满张了张嘴,喉咙里只挤出嗬嗬的嘶气声。
王秀梅急着要下炕,被陆大河一把攥住手腕。
“别动!”
他声音压得极低,“缸早见底了,忘了?”
王秀梅身子一僵,眼泪无声地淌下来:“娃刚醒,渴得嗓子都毁了,这可咋活……”陆小满心首往下坠。
记忆里,水缸确实空了。
爹前几日拼死去十几里外山沟寻水,只带回小半瓢浑泥汤,早喂给弟妹吊命了。
她目光转向炕最里头。
两个更小的身影紧紧蜷缩在一条破烂麻布下。
脸瘦得只剩骨架支着层皮,眼睛大得骇人,怯生生地望着她,像受惊后缩进巢里的幼鸟。
是弟弟小山和妹妹小凤。
记忆里他们也曾满村疯跑笑闹,如今连喘气都微弱。
她心口发紧。
无论愿不愿意,这身子是她的了,眼前这些在饿死边缘挣扎的人,是她在异世斩不断的牵连。
她下意识摸向胸前,金属样本箱冰冷的棱角硬硬地硌着她。
穿越时,这东西竟也跟着来了。
窸窣——门外传来细碎响动,不像风,更像什么在抠拉扒拉。
陆大河和王秀梅对视一眼,警惕骤起。
陆大河猛地抓起炕边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赤脚蹑到门边,从缝隙往外窥看。
王秀梅则将小山小凤死死搂进怀里,眼死死盯着门口,浑身绷紧发抖。
陆小满也屏住呼吸。
饥荒年月,一口吃的就能让人变成野兽。
抢,偷,甚至……那声音近了,还夹杂着一种黏腻又急促的咀嚼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忍不住挪到墙边,找到一个隐蔽的小孔,往外望去。
土路旁,枯槁的老槐树下蹲着个黑影,是村里的李老西,也是个饿得只剩一口气的。
他背对着,正疯狂地把一块黑褐色的东西往嘴里塞,发出“咔嚓咔嚓”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声。
那东西……形状怪异,颜色深暗,表面似乎还带着湿漉漉的光。
李老西忽然猛地回头。
脸上糊满黑黄污物,嘴角淌着一道暗红粘稠的痕迹,一双眼睛赤红充血,饿狼般扫视西周。
陆小满猛地缩回头,心脏撞得胸口生疼。
她看清了,李老西手里死死攥着的,分明是一块……肉?
这年景,飞禽走兽早绝迹,老鼠洞都被掏空了。
哪来的肉?
那个冰锥般的词伴着记忆里最血腥恐怖的画面砸下来——易子而食!
村西头老槐树的传言,恐非虚言!
胃里猛地翻滚,她死死捂住嘴才没吐出来。
这里不是话本子里风花雪月的古代,是真正的人吃人的炼狱。
陆大河也缩回头,脸惨白如纸,木棍“哐当”脱手落地。
嘴唇哆嗦得不成样子,一个字也吐不出,眼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王秀梅把两个孩子的头紧紧按在怀里,自己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泪流满面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陆小满背靠冰冷刺骨的土墙,大口喘着气,肺叶干涩地发疼。
怀里的样本箱硌着她,冰冷的金属感却莫名让人清醒。
种子!
空间!
沃土!
奇泉!
她狠狠吸进一口浑浊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恐惧与恶心。
怕没用,瘫软更没用。
想活,就得做点什么。
她看向被绝望吞噬的爹娘,哑着撕裂般疼痛的嗓子,竭力让声音清晰:“爹,娘,我渴。”
得先找到水。
然后,用那种子和那片黑土,种出能活命的东西。
这是她唯一的生路,也是这一家人绝境中唯一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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