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一滴,一滴,砸在陈策的脸上。
不是宿舍节能灯管那种稳定而苍白的光线,而是透过破败屋顶巨大的豁口,漏下来的、浑浊的、带着腐烂木头和湿土气息的天光。
每一次水滴落下,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他混沌的意识深处。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挤出。
这声音嘶哑、破碎,完全不像是自己的。
随之而来的,是席卷全身的剧痛。
每一寸骨头,每一块肌肉,仿佛都被粗暴地碾碎过,又被草草拼凑起来。
尤其是肋下和后背,火辣辣地灼烧着,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出撕裂般的痛楚。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视野模糊而晃动。
残破漏风的土墙,挂满蛛网的朽烂梁木,歪斜着随时会倒塌的、布满污黑神像的神龛……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尘土味,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那是血的味道,他自己的血。
这不是他的宿舍!
不是那个堆满历史典籍和方便面盒子的狭小空间!
一股庞大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进他的脑海,粗暴地覆盖了他原有的认知。
大楚王朝……云州……栖霞镇……陈策,一个父母双亡、家徒西壁、靠着给蒙童开蒙勉强糊口的穷酸书生……昨日在镇东头,为被豪绅张家恶仆强夺了赖以为生的薄田、还被打伤的老妪王氏说了几句公道话……然后……就是棍棒加身,拳脚如雨,最后像破麻袋一样被扔进了这座早就断了香火的破庙“等死”……现代历史系大学生陈策,和这个被殴致死的古代书生陈策,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生,两股截然不同的记忆,在剧烈的头痛中疯狂地撕扯、融合。
“呼…呼……”他急促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进滚烫的沙砾。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
他挣扎着,想抬起手擦掉糊住眼睛的血污和雨水,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耗尽了刚凝聚起来的一点力气。
手肘无力地砸在身下冰冷潮湿、铺着薄薄一层霉烂稻草的地面上,溅起几点浑浊的泥水。
手指在冰冷黏腻的衣襟里摸索着,想找点什么东西支撑一下,或者……仅仅是抓住点什么。
指尖触到一团湿透、冰冷、软烂的东西。
他费力地掏了出来。
是半本书。
封面早己不知去向,书页被雨水泡得肿胀、发白、粘连在一起,边缘卷曲破烂。
墨迹洇染开来,一片模糊。
他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捻开粘连得最不牢固的一页。
几行残缺不全、墨色晕染的竖排繁体字,顽强地透了出来:“……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三十六计》!
第三计,围魏救赵!
这本他穿越前在图书馆熬了三个通宵、几乎能倒背如流的古代谋略奇书,竟以这样一种狼狈不堪的方式,跟着他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是那道撕裂他宿舍窗户、将他意识彻底吞没的诡谲雷光?
“呵……”一声低沉、嘶哑、带着浓浓自嘲的笑声从他干裂的唇边逸出。
雨水顺着豁口流下,滴在他脸上,混合着嘴角渗出的血丝。
老天爷,你这玩笑开得……真是别出心裁。
一个满脑子历史兴衰、兵家谋略的现代人,被扔进这弱肉强食、视人命如草芥的古代乱世,还成了个开局就被踩进泥里、奄奄一息的穷书生?
怀里唯一的依仗,是半本被雨水泡烂的《三十六计》?
他闭上眼,剧烈的喘息牵动肋下的伤处,痛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原主那被殴打的绝望和临死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但更深的地方,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现代灵魂的、带着铁锈般冷硬质感的东西,正在苏醒,正在压过那本能的恐惧。
破庙外,隔着那扇歪斜欲倒、糊着破烂窗纸的门,隐约传来压低的交谈声,伴随着刀鞘偶尔刮过石头的轻微摩擦。
“……还喘气没?
张管事可交代了,得看着他咽气才成…………这破天气,真他娘的晦气!
淋死老子了…………急啥?
一个只剩半口气的酸丁,还能飞了不成?
等雨小点,进去再补两脚利索……”声音粗鲁,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漠然。
张家的人。
他们守在外面,不是在可怜他,而是在等!
等这具残破的身体彻底冰冷,等一个他们可以回去复命的“死讯”!
冰冷的愤怒,如同这破庙里的寒气,一丝丝渗入骨髓,取代了绝望。
他不想死!
绝不能死在这里,死得像一只被随意踩死的蚂蚁!
求生的意志如同烈火般灼烧起来,竟暂时压过了那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剧痛。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手里那半本湿透、烂软的《三十六计》。
围魏救赵、反客为主、金蝉脱壳、釜底抽薪……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火柴,猛地跳了出来!
疯狂,却带着一线冰冷的生机!
“嗬……”他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气音,牙关紧咬,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撕扯着那泡烂的书页。
纸张浸透了水,韧性极差,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湿漉漉的撕裂声。
他撕下几页相对还算完整的,将它们紧紧攥在手心,揉捏着,挤压出里面吸饱的脏水,首到它们变成几团湿漉漉、勉强成型的纸浆团。
肋下和后腰的伤处,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更剧烈的疼痛和温热液体涌出的感觉。
伤口还在流血!
他艰难地侧过身,汗水混着雨水从额头滚落。
颤抖的手指,摸索着找到肋下那处最痛、感觉最湿热的所在。
隔着破烂的单衣,能清晰地摸到皮肉翻卷的裂口。
他深吸一口气,那动作再次牵扯出撕心裂肺的痛楚,眼前金星乱冒。
但他没有犹豫,将一团湿冷、肮脏的纸浆,狠狠地、粗暴地塞进了那处流血的伤口!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痛嚎被他死死咬在牙关里,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又重重摔回冰冷的地面。
剧痛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几乎让他首接晕厥过去。
冷汗瞬间浸透了本就湿冷的单衣。
他剧烈地喘息着,牙齿咯咯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但那塞入伤口的纸团,似乎真的暂时减缓了血液汹涌外流的速度,带来一种诡异的、压迫性的止血感。
他用同样的方式,又撕下几页,塞向后腰另一处剧痛的伤处。
做完这一切,他几乎虚脱,躺在泥泞里,只剩下胸膛微弱的起伏。
不能停!
外面的人还在等!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