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像裹着冰碴子的鞭子,抽打着小云村低矮破败的茅草土坯房。
“砰!砰!砰!”
沈家那扇摇摇欲坠的破木门被砸得震天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开来。粗野凶悍的咒骂声穿透门板,惊得院里枯树上仅存的几片叶子也瑟瑟发抖。
“沈老三!滚出来!妈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再当缩头乌龟,老子一把火烧了你这破窝!”
屋内,灶膛里那点微弱的火光,映照着几张惊恐失措的脸。
沈老三缩在墙角,身子抖得如同秋风里的落叶,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妻子柳氏紧紧搂着十岁的儿子沈宝根,用手死死捂着儿子的耳朵,自己却吓得牙齿打颤,眼泪无声地往下淌。
“他爹…怎、怎么办啊…”柳氏的声音带着哭腔,破碎不堪。
缩在灶台后面,正试图借着那点余温取暖的沈青萱,默默攥紧了手中冰冷潮湿的抹布。她低垂着头,纤细的身子下意识地往阴影里又缩了缩,心脏却跳得又急又重,几乎要撞破胸腔。
她知道门外是谁——镇上的赌坊打手,刀疤刘。她也知道父亲欠了多少债——那是一个能把这个家彻底压垮的数字。
“砰——!”
一声巨响,本就不牢固的门闩终于断裂,破木门被猛地踹开,刺骨的寒风裹着几个彪形大汉瞬间涌入,本就狭小昏暗的屋子顿时显得拥挤不堪,空气也仿佛凝固了。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眼角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汉子,正是刀疤刘。他一脚踹翻了屋里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矮凳,目光凶戾地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抖成筛糠的沈老三身上。
“沈老三,钱呢?”刀疤刘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石头,刺耳难听,“老子没工夫跟你耗!今天拿不出钱,就拿你身上零件抵债!”
沈老三连滚带爬地扑过去,直接跪倒在刀疤刘脚边,磕头如捣蒜:“刘爷!刘爷饶命!再宽限几天,就几天!我一定……一定想办法凑钱!”
“想办法?你能想个屁办法!”刀疤刘一口浓痰啐在他脸上,“赌的时候痛快,还钱就成孬种了?兄弟们,看来得给他长长记性!”
身后几个大汉狞笑着上前。
柳氏吓得尖叫一声,把宝贝儿子更紧地搂在怀里,声音凄厉:“不行!不能动他!求求你们,刘爷,不能动我当家的啊!”
刀疤刘视线一转,落在柳氏和她怀里的沈宝根身上,嘿嘿一笑:“不动他?也行。那你跟你儿子跟我走?卖去黑矿窑,也能抵点钱……”
“不!不能动我的宝根!他是我的命根子啊!”柳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拔高声音,尖利刺耳,“老沈家就这一根独苗啊!”
沈老三也慌了,拼命磕头:“刘爷,孩子还小,不懂事……”
刀疤刘不耐烦地皱紧眉头,目光像毒蛇一样在屋内逡巡,最后,落在了灶台后那个一直沉默低头的瘦弱身影上。
“哦?还有个丫头?”他摸着下巴,露出一口黄牙,“模样瞧着倒还周正,瘦是瘦了点,养养也能卖几个钱。是卖窑子还是卖给人牙子,看你表现……”
这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沈老三。
他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绝望,继而闪过一丝挣扎,最后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取代。他猛地扭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灶台后的沈青萱,又急切地拉扯柳氏的裤脚,压低了声音,又快又急:“孩儿他娘!听到没?刘爷……刘爷说的对!把丫头卖了!卖了就能还债!还能……还能给宝根攒点钱以后娶媳妇!”
柳氏愣住了,脸上血色尽褪。她下意识地看向女儿青萱,嘴唇哆嗦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极其短暂的愧疚,但当她低头看到怀里吓得哇哇大哭的儿子时,那点愧疚立刻被更强大的“为母则刚”的狠心所取代。
她猛地别开脸,不敢再看女儿,声音又轻又颤,却带着一种决绝:“…………也只能……只能这样了……”
那一刻,沈青萱只觉得一股冰寒彻骨的冷意,从脚底板瞬间窜遍全身,连心头那点微末的希望之火也被彻底浇灭。
她一直知道父母偏心弟弟,知道自己在这个家无足轻重,可她从未想过,他们竟能如此轻易、如此理所当然地,就要把她推入那比火坑还不如的深渊!
就在一个大汉依着刀疤刘的眼色,朝她走来的瞬间,沈青萱突然抬起了头。
她没有哭,没有闹,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恐惧。只有一种与十五岁年纪不符的、死水般的平静。那双清凌凌的眸子,像是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冷冷地扫过跪地的父亲,又扫过别开脸的母亲,最后,定定地看向刀疤刘。
声音清晰,冷静,甚至带着一丝不符合场景的镇定,突兀地打破了屋内的喧嚣:
“爹,娘。”
所有人都是一怔,动作顿住,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这个突然开口的小姑娘身上。
沈青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卖我去将军府吧。将军府挑丫鬟严格,但价钱比窑子里高,也体面些。”
沈老三和柳氏彻底愕然,张大嘴巴看着女儿,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刀疤刘也挑了挑眉,露出些许玩味的表情。
青萱无视他们的反应,继续用那双冷澈的眼睛盯着父母,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但是,卖我的银子,除了还刘爷的债,剩下的,必须分我三成,给我做私房体己。否则——”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猛地侧身,指向那坚硬的灶台一角。
“我现在就一头撞死在这里。你们一分钱拿不到,还得背上官司,落下个逼死亲女的恶名!到时候,看谁还敢把女儿嫁进沈家,给弟弟做媳妇!”
话音落下,满屋死寂。
只有寒风从破门呼呼灌入,吹动沈青萱额前枯黄的发丝。
她挺直了单薄的脊背,站在那里,像一株在冰雪中顽强生出尖刺的野草。
她的命运,绝不能由着他们像丢垃圾一样,随手扔进哪个肮脏泥潭。
哪怕前路是深不见底的高门宅院,为奴为婢,她也要为自己,争一线生机,搏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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