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在略显陈旧的校门前刹停,扬起一小片薄尘。
“漯城医学院”几个鎏金大字在午后的阳光下有些褪色,却依旧庄重。
校门两侧是斑驳的白墙,墙根处爬着青苔,门口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车辆和拖着行李、面带憧憬或忐忑的新生与家长。
熟悉的场景像一记温柔的首拳,击中了张无恙的心脏。
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杂着九月初尚存的暑气、尘土味、还有旁边小摊飘来的煎饼果子的香气。
这是2007年大学门口特有的味道。
“走吧,赶紧把手续办了,还得去寝室收拾呢。”
父亲锁好车,拎起最大的那个编织袋。
母亲则细心地帮张无恙整理了一下刚才在车上睡歪的衣领,眼神里满是骄傲和不舍交织的复杂情绪。
缴费、登记、领被褥饭卡、找宿舍楼……一切流程都和他记忆深处那个模糊又清晰的开学日重叠。
他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在行动,看着父母为他忙前忙后,和工作人员客气地打听,一种强烈到无以复加的情绪堵在胸口。
这一次,他不再像当年那样觉得父母啰嗦、土气,反而贪婪地看着他们为自己张罗的每一个细节,将父亲与管理员递烟客套、母亲仔细铺床单时抿着嘴的认真模样,深深烙进脑海里。
寝室在三楼,走廊里弥漫着新油漆和潮湿石灰混合的气味。
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嘈杂的说话声和挪动家具的声响。
张无恙的心跳莫名加快了一些。
他推开门。
熟悉的六人间,靠墙两边各三张铁架床,上床下桌。
此刻,屋子里己经相当热闹。
靠窗的下铺,一个穿着崭新篮球服、头发用发胶抓得根根立起的男生,正手脚并用地吹嘘着他暑假去省城看球赛的经历,声音洪亮,表情丰富——是王远,本市土著,家里开着好几家连锁小超市,人称“骚男”,社交牛逼症早期患者。
他对面,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身材瘦削的男生正安静地组装一台看起来颇为笨重的台式电脑主机箱,眼神专注,手指灵活——是李目,来自省会,分数挺高的小才子,表面安静,实则是隐藏的网吧战神和技术宅。
靠近门的下铺,一个穿着中式盘扣上衣的男生,正老神在在地泡着一杯看不清内容的草药茶,桌上摊开一本《货币战争》,封面上罗斯柴尔德的家族树赫然在目——是刘辉,隔壁县来的,祖传中医,却对国际金融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人称“金融赤脚医生”。
看到张无恙和父母进来,屋里的谈笑声暂停了一下。
“哟,又来一个!”
王远最先反应过来,笑嘻嘻地打招呼,“哥们儿哪儿的?
我叫王远,本地的!”
“叔叔阿姨好!”
李目推了推眼镜,略显腼腆地跟着问好。
刘辉则只是抬起头,微笑着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气质沉稳得不像个十八九岁的青年。
“大家好啊,哈哈!”
张无恙的父亲满脸笑容地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行李轻轻地放在地上。
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种热情和友善,让人不禁感到亲切。
“以后大家都是同学啦,要相互照应哦!”
张父接着说道,他的目光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眼中充满了对儿子新同学们的期待。
“没问题叔叔!
您就放心吧!”
王远连忙应道,他拍着自己的胸脯,发出砰砰的声响,仿佛在向张父保证一定会照顾好张无恙。
与此同时,张无恙的母亲也没有闲着。
她迅速地行动起来,开始张罗着为儿子铺床、收拾柜子。
她仔细地整理着床铺,将被子铺平,枕头摆放整齐,然后又打开柜子,将张无恙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一一摆放好。
张无恙看着眼前这三张熟悉又年轻的脸庞,心脏像是被泡在温水里,酸涩又温暖。
就是他们和没来的两位,他们六人,未来西年,吵过闹过,一起通宵复习过,一起醉倒在路边摊过,是他青春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的目光扫过空着的另外两个铺位。
靠门的上铺,以及靠窗的另一个下铺。
那里将会住进余下两位熟人。
赵思杰——周城来的农资产品总代公子,未来西年的“网吧二人组”的另一巨头,和李目堪称卧龙凤雏;以及袁晨光——来自阳城的低调官二代,性格内敛,但背景复杂。
都齐了。
看着王远骚包地展示着他的新球鞋,听着李目主机风扇开始嗡嗡作响,嗅着刘辉那边飘来的淡淡草药香,还有父母在身边忙碌的声响……张无恙深深吸了一口气。
身上那层在社会摸爬滚打十几年磨出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世俗气,仿佛真被这寝室里洋溢的青春朝气冲刷得淡了一些。
他不再是那个在美食节吐槽工作、对未来感到迷茫的基层牛马张医生。
他是新生张无恙,十八岁,站在大学生活的起点,手握大把时光和……对未来十几年的精准“预言”。
他的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充满期待和力量的弧度。
送父母到校门口的车旁,气氛比张无恙记忆中要轻松许多。
没有当年那种强装成熟、迫不及待想让他们回去、自己好拥抱“自由”的别扭心态。
这一次,他安静地听着母亲事无巨细的叮嘱——“按时吃饭,别老吃泡面”、“晚上睡觉盖好肚子”、“钱不够了就给家里打电话”……每一条,他都认真地点头应下。
父亲拍了拍他的肩膀,话不多:“好好学习,但也别太累着自己。
遇到难处,吱声。”
“爸,妈,你们放心吧。
我都知道。”
张无恙看着父母,眼神清澈而坚定。
“路上开车慢点,到家了……给我发个短信。”
他差点顺口说出“打个电话”,及时刹住,想起了这时候长途电话费还挺贵,父母多半是舍不得的,发短信更实际。
母亲眼眶有点红,最后还是笑着上了车。
看着家里那辆面包车汇入车流,逐渐消失在街道拐角,张无恙心里没有离愁别绪,反而充满了力量。
他知道,这不是分别,而是他真正开始守护这个家的起点。
深吸一口带着陌生而又熟悉气息的校园空气,他转身,步伐轻快地向寝室走去。
推开301寝室的门,里面的热闹程度又上了一个台阶。
果然,另外两位“大神”也到了。
靠门的上铺己经铺好了被褥,一个穿着花里胡哨衬衫、头发挑染了几缕黄色的男生,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下铺刘辉的桌子旁,唾沫横飞地讲着笑话,手里还晃荡着一个崭新的摩托罗拉翻盖手机。
正是“贱客”赵思杰,周城农资小开,气质里自带一种混不吝的潇洒(或者说骚包)。
而靠窗的另一个下铺,动静最小。
一个穿着简单白色T恤、气质略显清冷的男生正默默整理着书架上的书,动作不紧不慢。
他的床铺己经收拾得极其整洁,相比起其他几个铺位的兵荒马乱,堪称样板房。
这就是“背床少年”袁晨光,阳城来的,看起来低调,但眼神里有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似乎对周围的喧闹不太感兴趣,但偶尔抬眼时,目光扫过众人,又会给人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哎哟喂,送爹妈回去了?
咱们301最后一位好汉也归位了!”
赵思杰眼尖,看到张无恙进来,立刻咋呼起来,“哥们儿张无恙是吧?
刚听王远说了!
我叫赵思杰,周城的!
以后一起耍!”
王远在一旁补充:“杰哥可是带了不少周城特产,酱驴肉,贼香!
晚上整点?”
袁晨光也停下手中的动作,对张无恙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声音平静:“袁晨光。”
“你好。”
张无恙笑着回应,目光在袁晨光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这位室友的背景,他可是后来才知道的,现在看,这低调的做派确实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
寝室六人终于全部到齐。
骚话连篇的王远,技术宅李目,金融中医刘辉,贱客赵思杰,背景神秘的袁晨光,以及……重生者张无恙。
小小的六人间,俨然一个微缩的江湖。
看着赵思杰己经开始和王远勾肩搭背地讨论晚上去哪探索美食(以及网吧),听着李目主机风扇的轰鸣和刘辉翻动金融书籍的沙沙声,再瞥一眼己经拿起一本《霍乱时期的爱情》靠在床头安静阅读的袁晨光……张无恙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手指拂过粗糙的桌面木板,真实的触感让他心底最后一丝恍惚也彻底消散。
青春的喧嚣扑面而来,带着2007年特有的、未经打磨的粗糙和活力。
他笑了笑,从编织袋里拿出母亲给他装好的苹果,分给离得近的赵思杰和刘辉。
“来来来,吃水果,我妈带来的。”
“谢了兄弟!”
赵思杰也不客气,接过来咔嚓就是一口。
刘辉也微笑着接过:“多谢。”
喧嚣声中,张无恙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这一次,他的大学,他的青春,他的未来,终于牢牢抓在了自己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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