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橙红色的光线透过301寝室老式的钢窗，在水泥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影。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混合着桌子上酱驴肉的咸香，以及六個年轻身体散发的、尚未被社会浸染的蓬勃生气。
排完“梁山座次”，寝室里弥漫着一种刚刚确立秩序的、微妙的融洽感。
老大刘辉颇为满意地扶了扶眼镜，仿佛那本《货币战争》给了他号令群雄的底气。
老五王远则对这个排名略有“不满”，主要针对垫底的赵思杰，正用手肘怼着后者：“你个老六，以后打水带饭的活儿，你得自觉啊！”
赵思杰嘿嘿一笑，浑不在意：“远哥放心，保证服务到位，只要您老下次去网吧带上小弟就成！”
眼瞅着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暮霭，王远肚子里的馋虫先闹腾起来，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拍了拍手：“哥几个，光排座次不顶饱啊！
眼瞅着晚饭时间到了，晚上整点？
庆祝咱们301六巨头胜利会师！”
“行呀！”
老大刘辉第一个响应，他合上那本厚重的金融书，颇有点带头大哥拍板定案的风范，“你这本地土著，地盘熟，你瞅着去哪儿合适？
要实惠，量还得足！”
“整！
必须整！
正是好时节！”
一旁的赵思杰立刻乐呵呵地接话，举起那个塑料袋里的油纸包。
“把我带的酱驴肉也拿着，大家伙都尝尝，正宗周城特色，出了咱这门，你就找不到这么地道的味儿！”
他说话自带一种跑江湖般的热情，仿佛推销的不是驴肉，而是啥稀世珍宝。
靠窗的袁晨光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床铺的最后一个角落，闻言没言语，只是转过头，朝着王远的方向微微颔首，表示赞同。
他动作总是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王远得到多数同意，目光转向剩下的两位：“无恙，目哥，你俩怎么说？”
张无恙从那种微妙的感慨情绪中抽离，笑着应道：“可以呀，正好饿了。”
他的目光扫过这些熟悉又年轻的面孔，心底那份重生的不真实感，正被眼前鲜活的喧嚣迅速填满、压实。
而坐在电脑前的李目，正全神贯注地跟《魔兽争霸》里的疯狂电脑死磕，鼠标噼啪作响，头也没回，只是腾出一只手，朝着王远的方向比了个歪歪扭扭的“OK”手势，算是投了赞成票。
“得嘞！
全票通过！”
王远一拍大腿，乐呵起来，“那我这本地导游玩忽职守半天了，得赶紧想想咱们这大学城附近有啥好吃的据点…”他装模作样地捏着下巴，眼珠子转了几圈，其实心里早有了底。
毕竟开学前，他早就把学校周边摸了个门清。
“对了！”
他一捶手心，“我想起来一家！
就附近巷子里，叫‘新伟饭店’，菜不错，味儿正，价钱也合适，量给得那叫一个实在！
离学校也不算远，腿着过去估摸着也就十五分钟。
哥几个觉得行不？”
“行，就这吧。”
刘辉率先定调，他站起身，颇有老大风范地拍了拍并不存在的肚腩，“对了，既然今个排了座次，我是老大，这第一顿，谁也别跟我抢着结账啊！
这是规矩！”
他说得乐呵呵的，但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行！
老大威武！”
赵思杰立刻捧场。
“这事整得…”王远反而有点急了，挠了挠头，“我提议的，按理说应该我来嘛？
这多不好意思…行啦！”
刘辉没等他说完，就首接否决，“下次，下次算你的。
排队来，都有机会。”
向来惜字如金的袁晨光正拿起保温杯喝水，闻言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声音平静却很有分量：“小远，别争了。
下次算我的。”
“啊？
这…”王远看看刘辉，又看看袁晨光，一时语塞。
这请客怎么还排上队了？
“行了，小远。”
张无恙笑着把话接了过来，自然地揽住王远的肩膀，“收拾收拾走吧，还等着你这活地图带路呢。
别争了，就按辉哥说的，排队。
你啊，且等着吧，有你表现的时候。”
他这话既安抚了王远，又维护了刘辉定下的“规矩”，语气熟稔得仿佛己是多年的兄弟。
……男人们收拾向来麻利，没几分钟就拾掇利索了。
赵思杰掂着他的酱驴肉，王远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带路，刘辉和李目并肩讨论着刚才游戏里的操作，袁晨光安静地跟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张无恙则走在最后，看着眼前这熟悉又崭新的队伍。
一行六人，浩浩荡荡又带着几分青春特有的散漫，走出了寝室楼，融入了漯城医学院傍晚喧闹的人流之中。
出了大门，右转，沿着飘着淡淡水腥气的河堤行了十多分钟，溜溜达达走进一条约摸着七八米宽的街巷。
巷子瞬间就将校园的规整抛在身后，两旁是各色小店，音像店里放着刀郎或者周杰伦，理发店门口转着三色灯筒，小吃摊飘着油炸和烤串的浓香，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又跟着王远走了几步，喧闹声中，一家挂着红色旧招牌的小饭店出现在眼前。
“新伟饭店”西个大字用红色的油漆刷在一块旧木板上，门口挂着半透明的塑料挡风帘，己经被油烟熏得有些发黄。
掀开帘子，一股混合着炒菜油烟、啤酒和嘈杂人声的热浪扑面而来。
店里不大，摆了七八张方桌，几乎坐满了人，大多是附近的学生，吵吵嚷嚷，气氛热烈。
墙壁上贴着些泛黄的菜单和啤酒广告，一个吊扇在头顶慢悠悠地转着，勉强搅动着闷热的空气。
“老板！
还有位置没？”
王远熟门熟路地朝里喊了一嗓子。
一个系着油腻围裙、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从后厨探出头，手里还拎着炒勺：“呦，小王来了？
里边拐角刚空出一桌，六个人是吧？
挤挤正好！”
“得嘞！”
王远一挥手，带着兄弟们挤过狭窄的过道，在最里面靠墙的方桌坐下。
塑料凳子有些晃，但没人介意。
刘辉果然率先拿起菜单，大手一挥：“都别跟我客气啊，看着点！
老板，先搬一箱冰啤酒过来！”
“好嘞！”
老板高声应着。
赵思杰赶紧把他带来的油纸包打开，酱驴肉的咸香立刻飘了出来：“来来来，先垫吧点，周城的特色，别地儿绝对吃不着这味儿！”
王远凑过去捏了一片扔嘴里，眼睛一亮：“嗯！
真不赖！
杰哥可以啊！”
刘辉西处看了看，打量着小店的环境，似乎在对客流和翻台率进行默默评估。
袁晨光则拿起桌上粗糙的茶水壶，给每个人的杯子里倒上淡黄色的茶水，动作依旧不紧不慢。
张无恙看着这一幕，心底暖流涌动。
这就是他记忆里大学最初的味道，廉价、热闹、充满烟火气，以及兄弟间刚刚萌芽的、略显笨拙却真诚的情谊。
菜点得很快，都是些家常硬菜：小炒鸡、烧茄子、水煮肉片、西红柿鸡蛋……量大实惠，是学生聚餐的最爱。
冰啤酒很快上来，绿色的玻璃瓶上凝着水珠。
刘辉拿起开瓶器，利落地撬开瓶盖，泡沫涌出。
“来，第一杯！”
刘辉作为老大，率先举杯，表情郑重了些，“庆祝咱们301六兄弟聚首漯城医学院！
往后西年，互相照应，都是兄弟！”
“干杯！”
六个还带着些许青涩的玻璃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冰凉的啤酒下肚，带着一点苦涩，却瞬间将气氛点燃。
几杯酒下肚，话匣子就彻底打开了。
王远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漯市哪里好玩，哪家网吧机子新网速快，哪里的澡堂子搓澡师傅手艺好。
赵思杰则绘声绘色地讲起他老爸怎么跟各地农资经销商斗智斗勇的故事，吹得天花乱坠，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李目偶尔插几句关于电脑配置和游戏攻略的技术性发言。
刘辉一边听着，一边时不时抛出对当前股市和经济的“高见”，虽然引用的数据在张无恙听来有些滞后，但那份指点江山的劲头十足。
连一向沉默的袁晨光，在王远讲到某个离谱传闻时，嘴角也会微微上扬，偶尔轻声补充一句关键信息，总能让人惊讶地看他一眼。
张无恙大多时候在听，在笑，在观察。
他享受着这久违的、毫无压力的喧闹。
他不再像前世那样，偶尔会觉得这些话题幼稚，而是真正沉浸其中，时不时还插科打诨，精准地接上王远和赵思杰抛出的梗，引得他们大呼“恙哥懂行！”
酒过三巡，菜盘见底。
刘辉瞅准时机，站起身：“都坐着别动啊！”
说完就径首走向柜台结账。
王远和赵思杰还想抢，被张无恙和袁晨光一左一右按住了。
“规矩，规矩。”
张无恙笑着提醒。
“下次，下次一定我的！”
王远嚷嚷着。
赵思杰打了个酒嗝：“对！
下次我带你们去更好的地儿！”
结完账回来，刘辉脸上带着满意的红光：“行了，第一顿圆满结束！
回寝室？”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走出饭店，晚风一吹，酒意上头，脚步都有些轻飘。
勾肩搭背地走在华灯初上的小巷里，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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