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的腊月,山海关外刮着能割透棉袄的“白毛风”,璟钰跟着张老道踩着没膝的雪,往东北深处的落马坡走。
前几日老道收到故人托人捎来的信,说落马坡这半年邪性得很——村里的牛羊隔三差五丢,找着时只剩团沾血的毛,山民们都说是“蟒仙”动了怒,要拿牲口祭,可请了好几个“懂行的”来,不是被吓得连夜跑,就是硬要烧符驱,反倒让丢牲口的事更勤了。
“东北的五大家仙,最忌硬来。”
张老道裹紧了身上的旧棉袍,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霜,“常蟒家护短,却也记恩,多半是山民触了它的忌讳,才闹这么一出。”
璟钰攥着怀里的桃木牌,指尖被冻得发僵,却还是认真点头——这半年他跟着老道走了不少地方,早不是当年只会听令的孩子,只是东北的雪林透着股比南方荒坟更沉的冷,连风里都裹着股说不清的“野气”。
走了三天,才见着落马坡的影子。
村子藏在雪林深处,几十间土坯房围着棵老榆树,远远就听见院里的狗叫得凶,却没半分活气,倒像是在怕什么。
村口的王大爷早等在那儿,见着他们就往屋里拽,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他却搓着手首叹气:“昨儿个又丢了头驴,就拴在院门口,早上起来只剩半截缰绳,雪地上那印子,粗得能塞下俩拳头,不是蟒仙是谁?”
张老道没急着下判断,只问:“丢牲口前,村里是不是动过山?”
这话让王大爷愣了愣,一拍大腿:“可不是!
夏天下雨冲了后山的坡,村长领着人去垫土,还挖了不少树根,说是要种玉米,当时就有人说那片是蟒仙的‘地盘’,村长偏不信……”当天夜里,璟钰跟着张老道往后山走。
雪下得小了,月光透过树缝洒在雪地上,亮得晃眼。
没走多远,就听见林子里传来“簌簌”的响动,不是风吹树叶,倒像是有东西在雪下爬。
张老道突然停住脚,从布包里掏出三炷香,没点,就那么插在雪地里:“常蟒仙,我们是来解事的,不是来斗的,若有冒犯,还请见示。”
香刚插稳,雪地里突然拱起一道土棱,快得像条银灰色的闪电,首冲到他们面前才停下。
璟钰倒吸口凉气——那是条足有碗口粗的常蟒,鳞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脑袋比他的拳头还大,一双竖瞳盯着他,却没半点凶意,反倒像是在打量。
“它在看你的桃木牌。”
张老道低声说,“你试试用静心咒,别慌。”
璟钰定了定神,双手合十,轻声念起静心咒。
刚念到第三句,怀里的桃木牌突然热了起来,那常蟒竟慢慢低下头,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力道轻得像怕碰疼他。
“原来它是护着窝里的崽。”
张老道走过来,指着常蟒身后的雪堆,“夏天下雨冲了它的洞,山民垫土时又挖了它藏崽的地方,它怕崽受冻,才往村里挪,可牲口的气味引来了狼群,它护崽时伤了狼,倒让村民以为是它偷了牲口。”
璟钰这才看见,雪堆里藏着三条小蟒,细得像筷子,正缩在母亲怀里发抖。
“那我们帮它把窝挪到安全的地方?”
璟钰问。
张老道点头,从布包里拿出几张“安宅符”,烧成灰拌在雪水里,递给璟钰:“你去洒在新选的地方,它认你的气息,不会怕。”
璟钰接过水,跟着常蟒往林子深处走,选了个背风的山坳,把符灰水洒在周围。
常蟒看着他做完,突然盘起身子,对着他点了三下头,又叼来一颗通红的野果,放在他脚边。
“这是认你做‘弟马’了。”
张老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常蟒家选弟马,不看修为,只看心善不善。
它这是要做你的保家仙,护你往后的道途。”
璟钰捡起那颗野果,果子暖得像揣了团火,低头看时,常蟒己经带着小蟒钻进了新窝,雪地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
后来,王大爷领着村民在后山立了块“蟒仙护佑”的木牌,再没丢过牲口。
离开落马坡那天,雪停了,璟钰走在雪林里,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跟在身后,回头时却只看见一道银灰色的影子,飞快地钻进树林深处。
张老道拍了拍他的肩:“常蟒家记恩,往后你遇事,它会来帮你的。”
璟钰摸了摸怀里的桃木牌,又攥了攥口袋里那颗野果——他知道,这趟东北之行,不只是帮落马坡解了困,更是多了个能并肩的“异友”,而他心里“人与异共生”的道,也越发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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