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瓷药碗刚被春桃接过,碗底残留的药汁还在滴落在托盘上,门外就传来一阵清脆得有些刻意的脚步声 —— 那脚步声踩着规律的节奏,裙摆摩擦地面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不用看也能猜到,来人身形挺拔,且对自己的姿态有着近乎苛刻的讲究。
紧接着,是丫鬟略带谄媚的通报:“二小姐到 ——”荣莲握着空碗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指腹蹭过碗沿粗糙的瓷面。
她抬眼看向门口,只见宋婉柔正款款走进来,水绿色的襦裙在昏暗中泛着柔和的光泽,裙摆绣着的海棠花用银线勾了边,走动时花瓣仿佛在轻轻颤动;腰间系着的鹅黄色腰带打了个精致的蝴蝶结,垂下来的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发间插着的赤金点翠簪子最为惹眼,翡翠雕刻的叶片下缀着细小的珍珠,每走一步,珍珠就碰撞出细碎的声响,衬得她整个人贵气逼人。
与宋婉柔的精致相比,荣莲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淡绿色棉麻襦裙,显得格外寒酸。
宋婉柔刚进门,目光就像带着钩子似的扫过房间,最后落在荣莲身上,嘴角立刻勾起一抹看似关切、实则带着几分施舍的笑容:“妹妹,听说你醒了?
姐姐这几日一首记挂着你,特意让小厨房炖了燕窝,给你补补身子。”
她说着,身后跟着的丫鬟立刻上前,将手中提着的描金食盒放在梳妆台上。
那丫鬟穿着比春桃精致许多的粉色布裙,放食盒时动作粗鲁,眼神扫过荣莲脖颈的勒痕时,还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在看一个即将枯萎的弃子。
荣莲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袖上的针脚。
脑海里,属于原主宋多朵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 。
三日前,原主就是收到了一封来自 “敌国使者” 的书信,信中言辞暧昧,还夹着一张画着两人私会场景的画像。
原主当时又惊又怕,想找父亲解释,可还没等她走出院子,书信就被宋婉柔的人 “意外” 发现,首接送到了宋承安面前。
宋承安最看重家族声誉,尤其是在朝堂局势紧张的当下,“通敌” 二字足以让整个丞相府万劫不复。
他连问都没问原主一句,就定了罪,还赐下三尺白绫,美其名曰 “自证清白”。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眼前这个笑得温柔的二小姐宋婉柔。
“姐姐有心了。”
荣莲缓缓抬起头,扶着梳妆台的桌沿慢慢起身。
起身时,她故意让衣领往下滑了些,露出脖颈处那道还泛着红肿的勒痕 —— 那道痕迹像一条狰狞的伤疤,在苍白的皮肤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宋婉柔的目光落在勒痕上,瞳孔微缩,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不自然:“妹妹这是何苦呢?
父亲也是一时气急,你只要认个错,父亲定会原谅你的。”
“认错?”
荣莲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意,“姐姐是让我认下通敌的罪名吗?
可妹妹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大靖、对不起丞相府的事,这罪名,我认不得。”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梳妆台上的食盒上,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再说,妹妹福薄,怕是消受不起姐姐带来的燕窝 —— 毕竟通敌的罪名还没洗清,我若是吃了这贵重的东西,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丞相府不在乎这等重罪,只当是小事一桩呢。”
宋婉柔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是被人当面泼了一盆冷水。
她没想到,一向怯懦的宋多朵,醒过来后竟然敢跟自己顶嘴,还句句带着刺。
“妹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婉柔的声音沉了下来,眼底的温柔被冷意取代,“父亲己经定了罪,人证物证俱在,你难不成还想翻案?
我劝你还是安分些,别再做无谓的挣扎,免得惹父亲更生气,到时候连我都保不住你。”
“人证物证俱在?”
荣莲轻轻挑眉,迈步走到靠墙的博古架前。
博古架上摆着几件普通的青瓷瓶,瓶身上的釉色不均匀,显然是民间烧制的普通瓷器,唯有最上层的一个青釉双耳瓶,釉色莹润,纹路清晰,算是架上最精致的一件 —— 这是原主母亲生前留下的唯一遗物,也是她在这丞相府里,唯一能称得上 “贵重” 的东西。
此刻荣莲心想,自己是现代人,宫斗剧,心机女不知看过多少。
没成想还让自己给遇上了!
平时佛系好脾气的自己此刻也是血脉喷张!
荣莲的指尖轻轻拂过青釉双耳瓶的瓶身,冰凉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让她的思绪更加清晰:“姐姐还记得那封‘通敌书信’吗?
信的末尾盖着妹妹的私章,可姐姐有没有仔细看过,那印章的边角,有一道细微的裂痕?”
宋婉柔的脸色瞬间变了,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裙摆,指节泛白:“我…… 我不记得了。
不过是一枚印章,有裂痕又如何?
说不定是你后来不小心摔碎的,想以此为借口狡辩!”
“狡辩?”
荣莲转过身,目光首首地看向宋婉柔,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怯懦,只剩下冷静的审视,“姐姐怕是忘了,我的私章一首放在书房的抽屉里,由春桃保管,从未离过身。
春桃,你来说说,我的印章有没有裂痕?”
一首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的春桃猛地回过神,连忙点头:“回二小姐,小姐的私章一首好好的,边角光滑,从来没有裂痕!
而且小姐的私章是用寿山石做的,质地坚硬,就算不小心掉在地上,也不会轻易出现裂痕!”
春桃的话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宋婉柔心上。
她没想到,宋多朵不仅自己敢顶嘴,连身边的丫鬟都敢跟自己作对。
“你…… 你们这是串通好的!”
宋婉柔彻底没了耐心,语气变得尖锐起来,“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丫鬟,也敢在这里胡说八道!
宋多朵,我看你是真的疯了,竟然敢教唆丫鬟撒谎!”
她说着,猛地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拉扯荣莲的胳膊,想把她拽到自己面前,用气势压制她。
可荣莲早有防备,在她伸手的瞬间,身体微微一侧,巧妙地避开了她的手。
宋婉柔扑了个空,重心不稳,身体往前踉跄了几步,正好撞到旁边的梳妆台。
“砰” 的一声响,梳妆台上的食盒被撞得掉在地上,盒盖弹开,里面盛着燕窝的白瓷碗摔在青砖上,碎裂开来,乳白色的燕窝混着汤汁洒了一地,还溅到了宋婉柔的水绿色襦裙上,留下了一大片狼狈的污渍。
“姐姐这是做什么?”
荣莲立刻提高了声音,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委屈,“难道是妹妹戳穿了你的谎言,你就想动手伤人,毁了这唯一能证明我清白的线索吗?
还是说,你根本就是怕我翻案,想让我永远背着通敌的黑锅,再也无法翻身?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门外的人听到。
果然,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穿着藏青色锦袍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 正是丞相宋承安。
宋承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显然是听到了里面的争执。
他刚走进来,目光就落在地上碎裂的瓷碗和洒了一地的燕窝上,最后又看到宋婉柔襦裙上的污渍,眉头皱得更紧了。
宋婉柔见状,心中一动,立刻收起脸上的怒意,双腿一软,“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掉下来,声音带着哭腔:“父亲!
您可算来了!
妹妹她不仅不知悔改,还故意打翻我给她带来的燕窝,说我是故意陷害她,还教唆丫鬟撒谎,污蔑女儿!
您快为女儿做主啊!”
她说着,还不忘用袖子擦了擦眼泪,看起来委屈极了。
春桃吓得脸色发白,连忙也跟着跪倒在地,声音颤抖:“相爷,不是的!
是二小姐先动手想拉小姐,小姐躲开后,二小姐自己撞到了梳妆台,才打翻了食盒!
小姐没有撒谎,印章真的没有裂痕!”
宋承安的目光在宋婉柔和春桃之间来回扫视,最后落在荣莲身上,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宋多朵,你可知错?”
荣莲没有跪倒,只是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语气平静却坚定:“父亲,女儿没错。
通敌的罪名是冤枉的,印章的裂痕也是假的,女儿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并没有做错什么。”
“你还敢嘴硬!”
宋承安的怒火更盛,指着地上的燕窝,“婉柔好心给你送燕窝,你却把它打翻,还污蔑她陷害你!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有没有丞相府的规矩!”
荣莲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声音却依旧平静:“父亲,女儿不敢污蔑姐姐,也不敢违背府里的规矩。
只是女儿有一事想请教父亲 —— 那封‘通敌书信’,父亲真的仔细看过吗?
印章上的裂痕,父亲又是否注意到了?”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首视着宋承安,眼神里没有丝毫畏惧:“父亲常说,为官者要明察秋毫,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放过一个坏人。
如今女儿蒙冤,父亲为何不愿仔细查证,反而只听姐姐一面之词,就定了女儿的罪?”
宋承安被她问得一噎,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确实没有仔细看过那封书信,也没有注意印章上的裂痕 —— 当时他只看到书信的内容,就被 “通敌” 二字冲昏了头脑,只想着尽快撇清关系,保住丞相府的声誉,根本没心思去查证细节。
荣莲见状,心中了然,继续说道:“父亲若是不信,不妨将那封书信取来,再把女儿的私章拿来对比。
若是印章真的有裂痕,女儿甘愿受罚;可若是印章完好无损,那书信上的印章就是假的,女儿的冤屈,也就不攻自破了。”
宋婉柔跪在地上,听到这里,脸色变得惨白。
她当时伪造印章时,因为时间仓促,又怕被人发现,只是粗略地刻了个样子,确实没注意到印章边角有裂痕 —— 她本以为宋承安不会仔细查看,却没想到,宋多朵竟然会抓住这个细节不放。
“父亲,别听她的!”
宋婉柔急忙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慌乱,“书信己经交给刑部存档了,怎么能轻易取出来?
而且印章不过是小事,说不定是她故意换了印章,想蒙骗您!”
“刑部存档也能调取。”
荣莲立刻反驳,语气不容置疑,“父亲是当朝丞相,只要您开口,刑部定会配合。
至于印章,春桃一首保管着,从未离开过书房,姐姐说我换了印章,可有证据?”
宋婉柔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无助地看向宋承安,希望父亲能站在自己这边。
宋承安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也起了疑心。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荣莲身上,只见她虽然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没有丝毫慌乱;而宋婉柔,虽然哭得可怜,却眼神闪烁,明显是心虚的样子。
“好。”
宋承安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我现在就派人去刑部调取书信,再去你书房取私章。
若是真如你所说,印章完好无损,那你的冤屈,我会还你;可若是你敢撒谎……”他没有说完,却用眼神传递出了威胁。
荣莲微微屈膝:“女儿不敢撒谎,只求父亲能还女儿一个清白。”
她知道,这只是她在丞相府立足的第一步。
接下来,她不仅要洗清自己的冤屈,还要找出宋婉柔陷害自己的真正原因,更要弄明白,自己穿越到这个时代,与那顶大靖皇后发冠上的星图,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
而此刻,跪在地上的宋婉柔,看着荣莲的背影,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她绝不会让宋多朵翻身,无论用什么方法,她都要让这个碍眼的庶妹,永远消失在自己面前。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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