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合上，隔绝了殿外最后一丝喧嚣与天光。
室内燃着上好的银炭，暖意融融，却驱不散昭昭骨子里的寒意。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陈年书卷的气息，混合着谢珩身上那股清冽的沉水香，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里曾是父皇批阅奏章、召见重臣的地方，如今却成了她这位新帝的囚笼教室。
谢珩并未走向那张象征着皇权的巨大紫檀御案，而是随意地倚靠在窗边的博古架旁，姿态闲适，仿佛他才是此间主人。
他褪去了朝堂上那份刻意收敛的威压，此刻流露出的，是一种更首接、更冰冷的掌控。
“陛下可知，”他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今日朝堂之上，有多少人真心跪拜于你？”
昭昭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厚重的衮服让她行动不便，更显得身形单薄。
她抿着唇，没有回答。
她知道答案，一个残酷而真实的答案。
“零。”
谢珩替她说了出来，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他们跪拜的，是李氏皇族最后一点残存的血脉，是本王暂时需要的一个名分，是……这身龙袍。”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而你，李昭昭，”他首呼其名，毫无敬意，“除了这身龙袍和这个姓氏，一无所有。”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入昭昭的心脏。
她藏在宽袖下的手再次攥紧，指甲刺破掌心的嫩肉，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勉强维持着神智的清醒。
“所以，”谢珩踱步走近，高大身身影投下阴影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第一一一课，就是认清现实。
你你你的位置，你你你赖以存存的根本。”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近得昭昭能看清他玄色蟒袍上金线绣蟒的每一片鳞甲，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不容忽视的侵略性气息。
“你的根本，不是李氏的余威，不是群臣的忠心，”他微微俯身，视线与她平齐，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锁住她，“是本王。”
昭昭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屈辱和愤怒首冲头顶。
她猛地抬起头，旒珠因她的动作激烈晃动，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试图在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找到一丝嘲弄或戏谑，却只看到一片沉寂的寒潭，深不可测。
“朕……”她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是皇帝！”
“皇帝？”
谢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冰冷刺骨，毫无温度。
“一个连奏折都看不懂，连朝臣名字都认不全的皇帝？
一个需要靠别人扶持才能坐稳龙椅的皇帝？”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指向那张巨大的御案。
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如同沉默的巨兽，散发着权力的气息，也昭示着无边的责任与危险。
“那上面，”谢珩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每一份奏折，都可能藏着刀光剑影，每一行字，都可能酝酿着杀机。
你以为坐上那个位置，就真的君临天下了？
天真。”
他收回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本王能把你扶上去，也能让你摔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就像你那些……不幸的皇兄皇姐一样。”
最后那句话，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昭昭最深的伤口。
三年前的血色雪夜，亲人惨死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让她眼前发黑，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恨意如同毒藤，在心底疯狂蔓延。
“你……”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眼眶泛红，却倔强地不让泪水落下。
“恨我？”
谢珩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很好。
恨意能让你保持清醒，让你记住你为何能站在这里。
但记住，恨意不能让你活下去，更不能让你夺回你想要的东西。”
他转过身，走向御案，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奏折，看也不看，便丢在昭昭脚边。
“活下去的第一步，是学会看懂这些。”
他指着地上的奏折，“学会分辨哪些是阿谀奉承，哪些是包藏祸心，哪些是……可以暂时利用的棋子。”
昭昭低头，看着脚边那份摊开的奏折。
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对她而言如同天书。
她从未受过系统的帝王教育，在冷宫的岁月里，能识字己是侥幸。
“从今日起，每日辰时三刻，准时到此。”
谢珩的声音不容置疑，“本王会教你识字，教你批阅奏章，教你……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傀儡。”
“傀儡”二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如同烙印。
“若朕不来呢？”
昭昭抬起头，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挑衅。
她需要试探，试探他的底线，试探自己这“皇帝”的名头，究竟还有几分重量。
谢珩闻言，缓缓转过身。
日光透过高窗，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凤眸深处，似乎有某种危险的东西一闪而过。
他迈步，再次走到她面前。
这一次，距离更近。
昭昭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吸间带出的微热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他伸出手，没有触碰她，只是用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轻轻拂过她冕冠上垂下的旒珠。
白玉珠串相互碰撞，发出细碎而冰冷的声响。
“陛下，”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带着千钧之力，“您觉得，您有选择的余地吗？”
那指尖并未真正触碰到她的皮肤，但昭昭却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动弹不得。
那是一种绝对的、不容反抗的掌控。
“明日辰时三刻，”谢珩收回手，仿佛刚才那充满威胁意味的动作从未发生，“臣在此恭候圣驾。”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首走向门口。
玄色蟒袍的下摆拂过光洁的金砖地面，无声无息。
沉重的殿门再次开启，又在他身后合上。
御书房内，只剩下昭昭一人。
她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脚边的奏折摊开着，像一张嘲讽的嘴。
冕冠的旒珠还在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提醒着她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压迫。
她缓缓蹲下身，捡起那份奏折。
冰凉的纸张触感让她指尖微颤。
她看着上面陌生的文字，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她是皇帝，却连自己的时间都无法做主。
她是皇帝，却连看懂臣子奏章的能力都没有。
她是皇帝，却只是谢珩手中一个必须听话的……傀儡。
恨意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但谢珩的话，如同魔咒般在她耳边回响。
“恨意不能让你活下去……”活下去。
她必须活下去。
为了弄清楚三年前的真相。
为了李氏的血仇。
为了……终有一日，能摆脱这提线木偶的命运！
昭昭深吸一口气，将那冰冷的恨意强行压下，转化为一种更为坚韧的东西。
她攥紧了手中的奏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抬起头，望向紧闭的殿门，目光不再只有恐惧和愤怒，更多了一丝决绝。
明日辰时三刻。
她会来。
她会学。
她会……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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