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滴悬在半空，构成一片灰蒙蒙的、扭曲的珠帘。
这不是诗意的描述，而是陈星视网膜上接收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现实。
第十七号实验室内——也就是他租的那间郊区破败小屋里——时间，失去了它最根本的流动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怪的臭氧味，混杂着微波炉工作时那种特有的甜腻感，以及旧电路板过热的焦糊味。
房间中央，那台经过骇人改装的微波炉正在无声地运行，炉腔内的磁控管却没有发出应有的嗡鸣，只有指示灯以一种违反物理规则的方式，凝固在刺眼的绿色上。
连接微波炉的那部老式智能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一个极其简陋的APP界面，只有一个巨大的、正在倒计时的红色按钮，以及一行不断跳动的、代表能量负荷的乱码。
陈星的手指死死按在冰冷的屏幕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像是有一根烧红的针从颅骨内侧不断刺扎。
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缓慢，泵出的血液仿佛掺杂了冰冷的铁砂。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正从他身体里被急速抽走，不是体力，更像是……某种生命的“底噪”，存在的“连续性”。
三米外，周锐保持着前扑的姿势，脸上的惊愕和呼喊的口型被永恒地定格。
她是为了阻止陈星按下那个按钮才冲过来的，可惜晚了零点零三秒。
飞溅的咖啡液滴和他额前扬起的发丝，在空中凝结成怪异的雕塑。
“……成……功了……”陈星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砂纸摩擦。
在这片绝对的寂静里，他自己的声音都显得陌生而恐怖。
没有回声，声波似乎一离开喉咙就被这凝滞的空间吞噬了。
狂喜吗？
有的，像电流一样瞬间窜过脊髓，但立刻就被更巨大的、冰冷彻骨的恐惧淹没了。
他做到了。
他，一个被教授认为“思路危险、不切实际”的大学生，真的在自家仓库一样杂乱的小屋里，窃取了神祇的权能。
他停止了时间。
但此刻，他感觉自己不像神，更像一个不小心打开了核弹发射井盖的孩子，站在毁灭的边缘，被无法理解的力量震慑得动弹不得。
孤独感。
前所未有的、足以逼疯任何人的孤独感，如冰潮般涌来，包裹了他。
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一个活物，在这片死寂的、灰色的坟场里呼吸。
他想移动，却发现抬起一只脚都异常艰难，仿佛在密度极高的粘稠液体中行动。
空气变成了无形的墙。
手机屏幕上的乱码跳动得越发疯狂，红色的倒计时数字飞速减少。
负荷警告的图标不断闪烁。
头痛加剧了，一阵眩晕袭来，他差点失去平衡。
不行！
必须结束！
他用尽意志力，颤抖的手指艰难地移开，猛地按下了屏幕上的“停止”键。
嗡——！！！
世界的声音猛地灌回！
微波炉发出了运转结束的“嘀”声，磁控管的嗡鸣渐渐熄灭。
窗外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
周锐的惊呼声终于完整地爆发出来：“——陈星你疯了！”
咖啡杯摔在地上，碎裂开来，褐色的液体西溅。
周锐踉跄一步，捂住额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呃……我的头……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怎么……”他眼神涣散了一瞬，似乎丢失了按下按钮前后几秒钟的记忆。
陈星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衬衫。
他靠着堆满元件的桌子滑坐到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摸过自己的头发。
指尖触到一缕异样的粗糙。
他捻到眼前，在昏暗的灯光下，那是一根彻底变得雪白的头发，突兀地夹杂在他乌黑的发丝之中。
冰冷的、实实在在的恐惧，终于穿透了科学的狂热和成功的虚妄，狠狠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抬起头，看着惊魂未定、揉着太阳穴抱怨的朋友，又看了看那台冒着微弱青烟的微波炉和屏幕上恢复正常待机界面的手机。
他们发明了奇迹。
但他们可能……释放了一个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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