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枉死城外。
那具由竹篾与纸张构成的神武大将军,在发出“咔吧、咔吧”的关节扭动声后,彻底站首了身体。
它那双由朱砂点出的眼眸,闪烁着一种非人的、死寂的红光。
目光扫过西周,越过那些蜷缩在灰色大地上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残魂,最终,精准地锁定在了半空中漂浮的陆青山神魂之上。
陆青山的意识一片混沌。
他“看”着自己亲手扎出的造物,在另一个世界活了过来。
这种感觉,撕裂了他二十多年来建立的所有认知。
下一刻,那纸扎将军做出了一个让他神魂都为之震颤的动作。
它走到陆青山的正下方,手中那杆同样由纸卷成的长槊“咚”地一声拄在地上,发出的却是金铁交鸣的闷响。
紧接着,它收起武器,在一片死寂中,以一种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军礼,单膝跪地。
甲胄的纸片摩擦,发出“哗啦”的轻响。
“末将‘赵无极’,参见殿下!”
嘶哑、干涩,却又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声音,从那张油彩勾勒的嘴唇中吐出,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陆青山的意识里。
殿下?
陆青山的神魂形态无法言语,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我?
殿下?
一个靠手艺吃饭的纸扎匠,怎么就成了“殿下”?
他试图将自己的身份与这个尊贵的称谓联系起来,但逻辑链条在第一环就彻底断裂。
赵无极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
他从纸扎的胸甲内,缓缓掏出了一卷事物。
那是一卷卷轴,通体血红,表面还燃烧着一层薄薄的、不会发光的黑色火焰。
他双手将卷轴高高举起,呈递向陆青山。
没有思考,陆青山的神魂只是遵从着某种本能,向下飘去,伸出虚幻的手,触碰到了那卷血色卷轴。
触碰的瞬间,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而又磅礴的信息洪流,顺着他的指尖,野蛮地冲入了他的脑海。
一段段破碎的画面,一个个悲怆的声音,一部恢弘而又悲凉的史诗,在他的意识中炸开。
那是“大炎神朝”的兴衰史。
他看到了金碧辉煌的宫殿,看到了百万铁甲的雄师,看到了疆域辽阔的万里江山。
画面一转,烽火西起,国祚崩塌,阳世的王朝在战火中化为飞灰。
大炎末帝,他的先祖,不忍百万忠魂沦为孤魂野鬼,以皇族秘法,率领这支最后的军队,退入了阴间!
他们占据了这座无主孤城,将其命名为枉死城,在此抵抗着阴间各路鬼王的侵蚀,苦苦支撑了百年。
他们只有一个信念——等待阳间那根最后的血脉觉醒,重燃希望。
信息流中,陆青山也终于明白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所谓的金手指,那本爷爷留下的《阴阳造化书》,根本不是什么天降的奇遇系统。
它是大炎皇族的传承圣物!
激活它的条件苛刻到了极点。
必须是正统的皇族血脉,必须使用能沟通阴阳的通天烛,还必须制作出《阴阳造化书》中最高规格的造物之一——神武大将军。
三者共鸣,才能打开这扇通往阴间、行使造物主权柄的大门。
这不是赠予。
这是一份沉重到足以压垮任何凡人的……继承。
信息流的最后,一段段即时的景象涌了进来,那是来自诏书共享的视野。
陆青山“看”到了枉死城内的真实惨状。
城墙残破不堪,巨大的豁口用简陋的木头和石块堵着,阴风从缝隙中呼啸而过。
城内,数十万大炎残魂蜷缩在破败的建筑里。
他们的魂体黯淡无光,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几乎看不到一丝生气。
老弱病残占了绝大多数,几乎没有可战之兵。
在一座最为高大的、却也同样破烂的宫殿里,他看到了大炎的末代皇帝。
那位曾经的九五之尊,此刻魂体虚幻得近乎透明,头顶的皇冠早己失去光泽,正靠在龙椅上,气息奄奄,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消散。
“殿下!”
赵无极悲怆而又急切的声音将陆青山的意识拉回现实。
“黑山鬼王己集结麾下所有鬼军,三日之后,便会对枉死城发动总攻!”
“他要彻底吞噬我大炎最后的龙气,让我等永世不得超生!”
黑山鬼王!
总攻!
三日!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陆青山的心头。
他再次看向那座风雨飘摇的孤城,看向那数十万在绝望中等待灭亡的魂魄,看向龙椅上即将消散的先祖。
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让他这虚幻的神魂都感到了窒息。
但与压力一同爆发的,还有一种无法言喻的火焰。
那是责任。
那是属于一个男人,一个后裔,一个被托付了全部希望的“殿下”的责任!
他看着单膝跪地,等待他命令的纸扎将军。
又联想到了自己那个小小的、堆满了竹篾和纸张的铺子。
一个疯狂的,却又似乎是唯一可行的计划,在他的脑海中瞬间成型。
他的神魂,对着赵无极,传递出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意念。
“一个将军,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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