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兰走到水缸边，舀了半瓢水，招呼程英：“过来，先喝口水。”
程英早就渴了，跑过去咕嘟咕嘟喝了大半。
马秀兰喝完剩下的水，对程永忠说：“山药呢（红薯），快到种山药的日子了吧。”
程永忠点了点头：“明天到了队上队长张大胆会宣布，你们几个有经验的女的去育苗，剩下的去村东头锄草撒粪肥，种上棉花后，就插秧。”
下午，日头偏西，马秀兰在家看着程英两岁的妹妹。
程永忠把晒得半干的榆树皮收进布袋里，准备去村中心的石磨那儿磨成粉。
“爹，我也去！”
程英一看爹要出门，立马像个小尾巴一样黏了上来，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
村中心的石磨盘，在程英眼里简首是个庞然大物。
巨大的青石磨盘稳扎在地上，上面压着那个沉重的圆柱形石磙子，中间穿着根被磨得油光发亮的粗木杠。
程永忠把树皮放在石盘上，然后走到木杠一头，准备开始推。
程英赶紧跑到另一头，小手高高举起，才勉强够到那根比她胳膊粗壮多的木杠。
程永忠左手放在腹部，盯着木杠。
右手拿着一个小笤帚。
“嘿！”
她学着爹的样子，深吸一口气，小身子往前顶。
可那石磙子像是生了根，纹丝不动。
程永忠看着女儿憋红的小脸，眼里带了点笑，他用力一推，那沉重的石磙子才“吱纽吱纽”地，极其缓慢地开始转动。
石磨动了，程英兴奋地大叫：“爹，快看，动了动了。”
程永忠大笑：“不错英子，加油。”
说完，程永忠加大了力道，石磙子转的快了一些。
这程英可就快跟不上了，她拼命地追，两只脚在地上扑腾地飞快。
她那点分量，与其说在推磨，不如说是在被木杠拉着走。
推了几圈，程英就累得气喘吁吁，汗珠顺着鬓角流下来。
她小脑袋瓜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她不再费力去推，而是猛地向上一蹿，两只手紧紧抱住木杠，整个小身子瞬间悬空，吊在了上面！
这样不就跟上了吗？
程永忠推着木杠，连带着把这个“小挂件”也一起推着转圈。
程英只觉得风在耳边呼呼的，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院子、老槐树、天空……转啊转，好玩极了！
程永忠看着吊在木杠上、随着磨盘一圈圈转的女儿，是又好气又好笑。
他不敢推太快，怕她松手后摔倒。
“爹，再快点。”
程英喊道。
“好嘞。”
程永忠稍微快了一些。
把树皮磨碎后，程永忠一边推，一边扫着，把边缘的碎屑扫到石碾子下面。
那些榆树皮，还真的被一点点磨成了带着清苦气味的、细细的粉末。
程英小脸通红，鼻尖上还挂着亮晶晶的汗珠。
她看着石磨槽里堆积起的、带着木头清香的浅褐色粉末，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她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一把，那粉末细腻得像娘偶尔会用的灶底灰。
“爹，你闻闻，香哩！”
她用力吸着鼻子，把那混合着树皮苦味和阳光味道的气息深深吸进肚子里。
程永忠看着女儿那认真又骄傲的小模样，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一下。
他拿出布袋，开始仔细地将榆树皮粉扫进去。
程英也忙不迭地用两只小手当簸箕，小心地帮着往袋子里捧。
父女俩收拾妥当，程永忠背着那大半袋子成果，领着程英往家走。
刚走到巷口，就碰见了挑着两桶水、晃晃悠悠走来的邻居程长顺。
他们村的井在村中央，家家户户都要去那挑水。
这程长顺辈分小，虽说年纪和程永忠差不多，可按辈分得管程永忠叫爷爷。
他放下水担，用袖子抹了把汗，笑着打招呼：“永忠爷爷，这是弄了啥好东西？
鼓鼓囊囊一大袋。”
程永忠拍了拍袋子，高兴地说：“没啥，孩子他娘早上弄了点榆树皮，磨了点粉，掺和着吃。”
还没等程永忠说完，程英就迫不及待地从父亲身后钻了出来，挺起小胸脯，扬着那张还沾着粉末的小脸，声音响亮地宣布：“还有我！
我也推磨了！
长顺侄儿，这粉是我跟俺爹一块儿磨出来的！”
程长顺先是一愣，随即被程英那副“扬眉吐气”的样子逗乐了，他非常配合地、带着几分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哎呦！
真没看出来！
咱小英子姑这么小年纪就能顶大事儿了！
真能干！
比你侄儿我强！”
这句“小英子姑”让她顿时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小脑袋昂得更高了，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
她连走路的样子都变了，步子迈得又大又神气，好像整个沙南村都能看到她这个“大功臣”似的。
程永忠在一旁看着，也没戳穿女儿那点“帮忙”的真相，继续往前走。
回到家，马秀兰正坐在院里的矮凳上，面前的大盆里堆着摘得干干净净的榆钱，里面的树枝、杂叶都被仔细地拣了出来。
程英一进院子，就迫不及待地冲到母亲面前。
“娘！
你看！
我和爹把树皮磨成粉了！”
她的小脸洋溢着劳动后的红晕和满满的成就感。
马秀兰头也没抬，继续检查着盆里的榆钱，语气平淡地泼了盆冷水：“嗯，知道了。
你不跟着去捣乱，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可是帮了大忙。”
程英说道。
“嗯嗯，知道啦。”
马秀兰摸着程英的头说道。
“来，尝尝榆钱儿，这可是你摘的。”
马秀英捏了一点榆钱，放到了程英嘴边。
程英张嘴，一口吃了进去。
又香又甜。
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好吃吧。”
马秀英笑着问。
“嗯嗯！”
程英用力点头，“香！”
“永忠，”马秀兰这时吩咐道，“去打桶水来，把这榆钱淘洗两遍，沙子多。”
“哎。”
程永忠应着，拿起墙边的水桶和扁担。
程英立刻跟上：“爹，我也去帮忙！”
村中心的老井很大，水不深。
程永忠挑着的扁担上有个钩子，把木桶挂在钩子上，就能够到井里的水面了。
程英看着爹把木桶在水里一甩，再一提，一桶水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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