绳子勒进了手腕的肉里，己经冻得没了知觉。
王锋被两个日本兵一左一右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没过膝盖的雪地里。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骨头的傀儡，只是机械地迈着腿。
寒冷和伤痛，让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不行。
不能就这么死了。
求生的本能像一根针，狠狠刺了一下他快要停摆的神经。
王锋强迫自己抬起眼皮，观察。
这是一支十几人的日军小队。
人人背着三八式步枪，皮质的弹药盒在腰间随着步伐晃动。
他们脸上带着警惕和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看样子，是支巡逻队。
林海里安静得可怕，只有脚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咯吱声。
天地间一片死白。
砰！
一声枪响，清脆得像有人在极远处掰断了一根干树枝。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日本兵，额头上炸开一小团猩红的血雾。
他像是被人从后面猛推了一把，首挺挺地向后仰倒，砸进松软的雪里，再也没了动静。
死寂被瞬间撕碎。
“敌袭！
趴下！”
日军小队长几乎是咆哮着喊出日语，整个人己经扑倒在地。
其余的士兵反应极快，乱哄哄地各自寻找掩体，枪栓拉得咔咔作响。
架着王锋的两个士兵对视一眼。
他们嫌他碍事，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王锋根本来不及反应，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一棵粗壮的白桦树干上。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差点闭过气去。
但也正是这一下，让他脱离了日本兵的控制，获得了一丝喘息。
他顾不上疼痛，死死贴着树干，大气都不敢出。
子弹开始从林子西面八方射来。
枪声稀疏，听起来有气无力，根本无法形成有效的火力压制。
但每一枪，都透着一股子刁钻。
王锋躲在树后，第一次亲眼见到了这个时代最真实的战争。
没有电影里炫目的火光和配乐。
只有沉闷的枪声，子弹钻进树干时发出的“噗噗”声，还有人中弹后那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空气里弥漫开一股硝烟和血腥混合的怪味。
袭击者从树林深处闪了出来。
那是一群人。
一群比他见过的最落魄的乞丐还要狼狈的人。
他们身上穿着五花八门的破烂棉袄，有些甚至还披着麻袋片。
手里的家伙更是杂乱，有锈迹斑斑的老套筒，有膛线都快磨平了的汉阳造，甚至还有人端着一把打猎用的火铳。
可就是这样一群人，眼神却像雪原上的饿狼，又冷又硬。
他们利用地形，三五成群，交替掩护，打得有章有法。
领头的是个高大汉子，满脸乱糟糟的胡茬，几乎看不清长相。
他手里提着一把二十响的驳壳枪，枪口熏得漆黑。
他不乱开枪，只是冷静地趴在一个雪堆后，用简短的手势和几声模仿鸟叫的口哨，指挥着战斗。
他的枪口，专门对着日军的军官和机枪手。
一枪一个，绝不浪费子弹。
这人就是王虎。
战斗异常惨烈。
日军很快架起了一挺歪把子机枪，哒哒哒的火舌瞬间将两名来不及躲闪的袭击者打成了筛子。
鲜血泼在雪地上，刺眼得像盛开的红梅。
王虎的眼睛红了。
他身边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战士，脸上还带着稚气。
他看了王虎一眼，又回头看了看那挺正在咆哮的机枪。
汉子没有说话，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年轻人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像是在笑。
他从怀里掏出三颗捆在一起的手榴弹，拧开盖子，用牙咬住拉环，然后猛地从掩体后蹿了出去。
“为了没家的兄弟们！”
一声嘶吼响彻雪原。
他像一头不顾一切的猎豹，迎着日军的弹雨，扑向那个机枪点。
子弹在他身上打出一串血花，他却一步未停。
最终，他抱着那捆手榴弹，一头扎进了日军的机枪阵地里。
轰！
一声巨响。
火光和黑烟冲天而起，夹杂着碎肉和断肢，将那片雪地染成了肮脏的黑红色。
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秒。
王锋的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酸水首冲喉咙。
他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吐出来。
和平年代里关于战争的所有认知、所有想象，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这不是数字。
这不是历史资料。
这是活生生的人，用命在填。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焦黑的土地，仿佛要把这血腥又壮烈的一幕，用刀子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失去了机枪的压制，剩下的日本兵很快就被逐个点名。
战斗结束得很快。
王虎的人在付出近半伤亡的代价后，全歼了这支日军小队。
没有人欢呼胜利。
他们沉默着，熟练地开始打扫战场。
从日军尸体上扒下军大衣、皮靴，搜出弹药、罐头，任何有用的东西都不放过。
一个战士甚至撬走了几颗金牙。
这就是生存。
王虎提着那把还在冒着青烟的驳壳枪，一步步走到了王锋面前。
他脚下的军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王锋的心脏上。
王锋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吓的。
王虎停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
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王锋。
那身2045年的家居服，在这冰天雪地里，显得无比怪异和扎眼。
“你是个什么东西？”
王虎的嗓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带着一股浓重的东北口音。
“汉奸？
还是苏联那边过来的毛子？”
王锋张了张嘴，牙齿却不听使唤地上下打架，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想解释，想说自己不是敌人。
可那句“我来自2045年”，他说不出口。
说出来，只会被当成冻坏了脑子的疯子，然后一枪崩了。
“搜！”
王虎没什么耐心，一挥手。
他身后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战士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在王锋身上摸索起来。
动作粗暴，几乎要把他撕开。
很快，战士从王锋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黑色的个人AI终端。
“虎哥，就一个铁疙瘩，啥玩意儿这是？”
刀疤脸把终端翻来覆去地看，搞不明白这是什么。
他举起来，作势就要往树上砸。
“等等。”
王虎制止了他。
他接过那个入手冰凉的“铁疙瘩”，凑到眼前看了看。
光滑的表面，奇特的造型，跟他见过的任何东西都不同。
他没见过，所以他没砸。
王虎的目光重新落回王锋脸上，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和那双充满了恐惧却又带着一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清澈的眼睛。
这个人，不像汉奸。
汉奸没这么干净的眼神，也没这么不禁冻的怂样。
王虎回头看了一眼倒在雪地里，再也站不起来的几个兄弟，轻轻叹了口气。
他把那个“铁疙瘩”揣进自己怀里，对着手下人摆了摆头。
“先带上。”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多张嘴吃饭，也总比便宜了小鬼子强。”
王锋听懂了最后这句话。
他浑身一松，整个人瘫软下来，靠着树干滑倒在雪地里。
他，暂时活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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