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透了肃宁侯府。
枕霞阁内却亮着一盏孤灯，齐知梦正对着小泥炉小心翼翼地扇着火。
炉上坐着一个粗陶药罐，里面翻滚的，正是她用桃枝为主药，辅以朱砂、雄黄、陈艾等物煎煮的汤药。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药香，不似寻常汤药的苦涩，反而带着一丝草木的清新与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辛辣气。
白芷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忍不住小声道：“小姐，这药……真的能喝吗？”
朱砂、雄黄可是带微毒的。
齐知梦额角沁出细汗，脸色在灯火下更显苍白，眼神却专注而坚定。
“菩萨梦中所示，剂量、用法分毫不差，不会有事的。”
她轻声安抚，实则心中自有计较。
朱砂、雄黄在此方中并非内服主力，而是借助其“镇惊安神”、“杀虫解毒”的药性，配合她的异能，引导桃枝的生机去冲击、包裹那些“缠丝”毒素。
真正的药力，在于她指尖悄然滴入药汁的，几滴用异能高度浓缩的桃树汁液。
这操作极其耗费心神，她感到一阵眩晕。
“药煎好了，小心些，送去给世子。”
齐知梦将滤好的药汁倒入一个干净的碗中，药液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琥珀色，与她白日那碗参汤不可同日而语。
负责送药的是易儒辰留下的一名沉默寡言的小厮，名叫墨书。
他接过药碗，一言不发，恭敬地退了出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靖安堂，易儒辰寝室内。
墨书将药碗呈上，低声道：“爷，枕霞阁送来的药。”
易儒辰靠坐在床头，烛光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他看着那碗颜色奇特的药，没有立刻去接。
空气中那股独特的药香，让他因咳嗽而始终紧绷的胸腔，似乎都松快了一丝。
“验过了？”
他问的是隐在暗处的墨言。
“无毒。”
墨言的声音简短传来，“药材成分与少夫人所言一致，只是……药性似乎比预估的要温和许多，甚至……蕴含一丝生机。”
这是他作为习武之人的模糊感应。
易儒辰眸光微动。
温和？
蕴含生机？
这与太医署那些虎狼之药截然不同。
他端起药碗，凑近鼻尖闻了闻，那股辛辣气更明显了些，却并不刺鼻，反而有种通窍之感。
他不再犹豫，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
药液入喉，预期的强烈刺激并未到来，反而是一股温润的热流缓缓沉入丹田，随即如同藤蔓般丝丝缕缕地蔓延向西肢百骸，尤其是那常年冰寒刺痛、如同被蛛网缠绕的肺腑所在。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袭来——不是立刻的痊愈，而是那无处不在的、细密阴冷的缠绕感，似乎被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短暂地撑开、抚平了一丝缝隙。
呼吸，竟比往日顺畅了那么一分。
他闭上眼，仔细体会着这微妙的变化，放在锦被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真的……有效？
枕霞阁内。
齐知梦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精神力透支让她眼前发黑。
白芷赶紧给她喂了些温水。
“小姐，您没事吧？”
“无妨，歇歇就好。”
齐知梦摆摆手，集中精神，试图通过那缕与桃枝的联系，感知药力在易儒辰体内的运行。
距离太远，感知极其模糊，但她能“感觉”到，那代表生机的绿色能量，确实在努力地与一片灰黑色的阴霾纠缠、消磨。
“成了……”她松了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这证明她的思路是对的，”草木知意“ 的能力，配合她的药学知识，确实能克制这奇毒。
然而，就在她心神放松的刹那，窗台上那盆兰草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带着警示意味的波动！”
有人……墙外……恶意……“齐知梦心头一凛，猛地看向窗外。
夜色浓重，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相信植物的本能。
“白芷，吹灯，歇息。”
她立刻低声道。
灯火熄灭，主仆二人隐入黑暗。
没过多久，果然听到极轻微的、衣袂摩擦的窸窣声从院墙外掠过，停留了片刻，才悄然远去。
是监视？
还是……想看看这“菩萨托梦”是真是假？
齐知梦躺在黑暗中，心绪难平。
这侯府，果然是一刻不得安宁。
翌日清晨。
齐知梦还未起身，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
“哟，这枕霞阁倒是清静，嫂嫂可起身了？”
一个娇俏又带着几分刻意的声音响起，是柳凝霜。
齐知梦与白芷对视一眼，来了。
她故意又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才让白芷扶着她，一副病弱不堪的模样走出房门。
柳凝霜今日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裙，明媚张扬，与这破败小院格格不入。
她手里捏着帕子，眼神却像钩子一样，在齐知梦脸上和屋内扫视。
“嫂嫂脸色怎么还这么差？
听说昨夜世子哥哥用了你的药，妹妹特来问问，世子哥哥可好些了？”
她语气关切，眼底却满是试探和不易察觉的嫉妒。
齐知梦用手帕掩着嘴，细声细气地咳嗽了两声，才柔柔弱弱地回道：“劳妹妹挂心……菩萨的法子，想必是有效的。
只是我这身子不争气，煎完药便又倒了，还未曾来得及去探问世子爷……”她西两拨千斤，把问题推给了“菩萨”，并强调自己病重，撇清嫌疑。
柳凝霜碰了个软钉子，心下不悦，正想再刺探几句，院门外却传来了墨书平稳的声音：“少夫人，世子爷让属下传话，昨夜服药后安睡至今晨，咳疾稍缓。
特命属下送来血燕一盏，给少夫人补身。
世子爷还说……多谢夫人。”
墨书的话如同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在了柳凝霜脸上。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看着那盏明显是上等货色的血燕，指甲几乎掐进了掌心。
有效！
世子哥哥竟然亲口承认有效！
还送来了血燕道谢！
齐知梦适时地露出一个惊喜又羞怯的笑容，对着靖安堂的方向微微福身：“世子爷安好，便是菩萨显灵，妾身不敢居功。”
她接过血燕，转身对着脸色铁青的柳凝霜，语气依旧温柔：“妹妹也听到了，菩萨保佑。
妹妹若无事，姐姐还要去给菩萨上炷香，就不多留妹妹了。”
柳凝霜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只得强笑着告辞，转身时，眼神阴毒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看着柳凝霜悻悻离去的背影，齐知梦抚摸着温润的血燕盏，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这侯府的第一场小小交锋，她赢了。
但她也知道，真正的风浪，才刚刚开始。
经此一事，她算是正式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她抬头，看向院中那株半枯的桃树，在心中轻声道：”接下来，要靠你帮我‘看’到更多了。
“桃树在晨风中轻轻摇曳，传来温和的回应：”如你所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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