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是午后追上车队的。
豆大的雨珠砸在车篷上,噼啪作响,将官道上的尘土压成泥泞,也把天空染得一片沉黑。
行至暮色西合时,前方终于出现一处驿站,青灰的屋顶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成了这荒郊里唯一的避风港。
驿站的饭厅里,烛火摇曳,映着满室潮湿的霉味。
林清渊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的青瓷碗里盛着温热的粟米粥配着几碟小菜,他却没动几勺,指尖抵着碗沿,目光落在窗外连绵的雨线上,神色倦怠。
连日赶路本就耗神,昨夜遇匪的惊悸尚未完全褪去,此刻只觉浑身发沉,连带着胃口也差了许多。
萧烬严就坐在他对面,一身玄色劲装己换了件素色锦袍,却依旧难掩周身迫人的气场。
他慢条斯理地用着饭,目光却时不时飘向林清渊,见他碗里的粥没动多少,便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开口:“则玉,这粥虽对于皇宫里的食物难以下咽,却能暖身,多少吃些。”
“则玉”二字入耳,林清渊猛地抬头,浅褐的瞳仁里瞬间炸开惊怒与羞愤。
他的字是母妃生前为他取的,自母妃离世后,在禹国宫中,除了早己故去的太傅,再无人这般唤他。
坤泽的字,本就只许至亲与未来夫君称呼。
这个萧烬岂敢如此!
他攥紧了手中的竹筷,指节泛白,声音因克制而微微发颤:“你……怎会知道我的字?”
萧烬严见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玩味更甚,仿佛爱看他清冷面具下的裂痕:“经商多年,走南闯北,禹州第一美人的名号早己听过无数次,连带些旁的消息,自然也知晓几分。”
他说得轻描淡写,像是故意省略了刻意打探的部分。
“登徒子!”
林清渊再也维持不住平静,猛地站起身,锦袍的下摆扫过凳脚,发出一声轻响。
满室的目光都聚了过来,他只觉脸颊发烫,又羞又恼,转身便朝着楼梯口走去,连一句告辞都没有。
“哎,怎么生气了?”
萧烬严看着他仓促的背影,笑着扬声喊道,“我告诉你我的字了得了呗,扯平了行不行?”
回应他的,是林清渊用力关上房门的“砰”声,震得走廊里的烛火都晃了晃。
夜渐深,雨势丝毫未减。
林清渊躺在床上,只觉浑身滚烫,意识也开始模糊。
白日里的疲惫与惊悸,再加上骤雨带来的寒意,终究是压垮了他的身子。
他想伸手去够床边矮桌上的茶壶,指尖却一次次落空,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
“水……”他低低呢喃着,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却脚下一滑,整个人从床上摔了下去,重重撞在冰凉的地面上。
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却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能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连抬手撑起身躯都做不到。
而此刻,屏风之后,一道黑影正静静伫立。
萧烬严是半个时辰前潜入房间的。
他此行本就有暗中查证的心思,传闻禹国进贡的除了林清渊,还有一枚酥玉玦,那玉玦温润通透,能安神定气,更有滋养坤泽体质的奇效,是世间独一份的珍宝。
最适合他久居深宫,劳病成疾的母妃他本想趁林清渊熟睡时找找玉玦是否真的在贡品行列,却没料到会撞见这一幕。
看着地上那人蜷缩着身子,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连爬起来都费劲,萧烬严在屏风后憋了股笑意。
这小蠢货,竟半点没察觉房间里多了个人,还把自己摔得这般狼狈。
他本想就这么看着,等林清渊自己挣扎起来,可看着那人额头渗出的冷汗,听着他压抑的喘息,心头莫名窜起一丝不耐。
最终,他还是抬手,用腰间佩剑的剑柄轻轻敲了敲案上的茶盏。
“哐当——”青瓷茶盏摔在地上,碎裂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萧烬严身形一晃,己如鬼魅般掠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雨丝打在脸上,随即纵身跃出,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漆黑的雨幕中,只留下窗棂还在轻轻晃动。
几乎是茶盏碎裂的瞬间,门外的侍卫便冲了进来:“殿下!
发生什么事了?”
侍卫举着烛台,看清地上的林清渊时,顿时慌了神:“殿下!
您怎么摔在地上了?”
他们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林清渊扶起,触到他滚烫的身体时,更是惊道,“殿下,您在发烧!”
林清渊靠在床边,意识依旧模糊,只隐约记得刚才似乎听到了茶盏碎裂的声音,可房间里除了侍卫,再无他人。
他看向敞开的窗户,雨丝正不断飘进来,打湿了窗边的地面。
是……有人来过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便被浓重的睡意与不适感淹没。
他闭上眼,任由侍卫将他扶回床上,只觉得浑身无力,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了。
而驿站外的雨夜里,萧烬严隐在暗处,看着那扇亮起烛火的窗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剑。
方才林清渊摔在地上的模样,还有他那双因发烧而水汽濛濛的眼睛,莫名有些好笑。
“酥玉玦没找到,倒先看了场好戏。”
他低声自嘲一句,转身消失在雨幕中,只是眼底的玩味,不知何时己淡了几分。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