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沉溺了。
“回响”成了她的呼吸,她的食粮,她存在的唯一证明。
她像一个贪婪的寻宝者,日复一日地在自己记忆的废墟里挖掘,试图拼凑出那个曾经完整的自己。
她重温了她们在大学天台看流星,夜风微凉,苏晴靠在她的肩上,指着划过天际的火光,大声许愿说要永远自由,永远在一起。
她重温了她们毕业后挤在那个小小的出租屋里,用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庆祝找到工作的纪念日,苏晴一边吸溜着面条,一边笑得比任何米其林大餐都香甜,说:“阿默,有你在,吃什么都像盛宴。”
这些记忆是如此温暖,如此真实,以至于每一次“登出”,回到现实世界,都像是从温暖的赤道瞬间坠入冰冷的极地。
现实的公寓里,只有速食包装堆积的酸腐气味,和镜子里那张瘦得脱了形的、陌生的脸。
在“回响”里,她不仅仅是重温,她开始“修正”。
记忆中的苏晴,会因为工作压力而烦躁,会因为未来的不确定而焦虑。
林默无法忍受这些瑕疵。
她利用自己作为架构师的权限,像一个拥有上帝视角的导演,开始对过去进行微调。
在她们因为琐事争吵的记忆里,她删去了自己赌气的话语,替换成一个更完美的道歉;在苏晴因为疲惫而沉默的记忆里,她为她添加了一个更温暖的拥抱,和一句“没关系,有我呢”。
她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完美的、永远坚强、永远能给予支持的朋友。
而苏晴,则永远是她记忆中最美好、最无忧无虑的样子。
她们的关系,在这个虚拟世界里,被她打磨成了一颗无瑕的钻石,璀璨,却冰冷得没有一丝真实的纹理。
现实世界变得愈发面目可憎。
陈浩用备用钥匙打开她的门时,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窗帘紧闭,空气中弥漫着速食和灰尘混合的怪味,林默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双眼无神地躺在沙发上,神经连接头盔的指示灯还在幽幽地闪烁。
“阿默!”
陈浩冲过去,拔掉了电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这东西会毁了你的!”
林默被强行拉回现实,剧烈的感官冲击让她痛苦地蜷缩起来。
她没有看陈浩,只是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声音空洞得像从深井里传来:“你不懂。
在外面,我是个连自己是谁都记不住的废人。
在里面……在里面,我才是林默,苏晴也才是苏晴。”
陈浩看着她,满眼心痛:“可那不是真的!
那是你构建的幻象!”
“幻象又怎样?”
林默笑了,笑声干涩而悲凉,“它比我的现实更真实。”
送走陈浩后,林默的偏执达到了顶点。
她不满足于简单的“修正”,她要创造。
她要创造一个绝对完美的苏晴,一个永远不会离开、永远不会变老、永远不会让她失望的苏晴。
她启动了“回响”的开发者模式,开始修改记忆的底层代码。
这无异于一个外科医生给自己做开颅手术。
她像一个疯狂的艺术家,试图用记忆的颜料,画出一个永不褪色的女神。
她将苏晴二十岁时最灿烂的笑容,与二十五岁时最温柔的眼神进行“融合”;她把苏晴在海边大笑的声音,覆盖到她因为生病而咳嗽的记忆上。
她像一个拼凑怪物的弗兰肯斯坦,疯狂地窃取着苏晴不同人生片段里的“优点”,试图创造一个终极的、完美的“她”。
她沉浸在这种造物主的快感中,浑然不觉自己正在摧毁一切。
终于,在她为自己精心打造的“完美日落”场景中,灾难降临了。
金色的余晖洒在无垠的海面上,她和她创造的“完美苏晴”并肩坐在沙滩上。
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到苏晴的脸突然开始像素化,像一个信号不良的影像。
那双被她融合过的眼睛,瞬间分裂成无数个色块,紧接着,苏晴的声音也变成了刺耳的电流杂音:“你……亏……欠……的……是……我……而……不……是……你……想……象……中……的……我……”一行鲜红的警告框在她眼前疯狂闪烁:警告:记忆数据结构严重损坏。
检测到非法底层篡改。
为保护用户认知完整性,即将强制登出。
“不!
不!”
林默疯狂地嘶吼,不顾一切地伸出手,试图抓住正在消散的苏晴的幻影。
但她的手只穿过了一片冰冷的数据流。
下一秒,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弹出现实。
剧烈的头痛像无数根钢针扎进她的太阳穴,她惨叫一声,从沙发上滚落到地,蜷缩成一团,剧烈地喘息着。
公寓里一片死寂。
冰冷的现实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躺在地板上,看着天花板上那片因潮湿而发霉的污渍,意识前所未有地清醒。
她意识到,她不是在守护记忆,而是在亵渎它。
她亲手将那些独一无二的、珍贵的瞬间,变成了一堆腐烂的、无法识别的数据垃圾。
这不是她记忆中的真正的苏晴,这是一个由自己的执念和占有欲捏造出来的木偶。
这个她亲手构建的天堂,原来是一个精心设计的、以她的执念为食的囚笼。
而她,心甘情愿地走了进去,并亲手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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