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眼泪止不住的流我化作一股青烟,从坟堆里钻出来。
哦,荒野上的魂魄排起了长队,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他们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木偶样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控制着往前走。
我也是其中的一员,不过,那是被逼的无奈之举。
绝望间,腰间突然传来一股熟悉的灼热感,我伸手去摸,果然,是那把“一字錾”,神婆婆给它开了光。
我以前总认为这是迷信,很不靠谱,可现在信了。
握着錾子,像拎着太上老君的紫金铃,默念道:“破——”随即,錾子爆发出一道强光,向一度牵引我的那股力道射去,随着一股黑烟腾起,我,原本飘忽的魂,一瞬间凝实了不少。
手脚像活人一样能动了,我赶紧从木偶队中溜了出去。
看守的阴差竟然没发觉,他们似乎只盯着那些完全没了念想的魂魄。
先去家里看看,看我死后,爸妈的心态到底怎么样。
执念像翅膀一样,推着我飞呀飞,飞过漆黑的山岗,飞过宁静的田野,停在了那栋土砖瓦屋前。
空气中飘来铁砧的冷味,铜块的腥味,还有硝酸呛人的酸味,混着爸爸叶子烟的辛辣味,熟悉得让我发慌。
爸爸打章子时发出的“叮咣叮咣”的捶揲声,也仿佛在耳边响起。
家里什么都没少,就是少了我。
我飘到门前,抬手轻轻敲门。
“笃笃。
笃笃。”
声音很小。
房里传来妈妈的说话声:“这么晚了,谁呀?”
接着是爸爸的:“没人,是你听错了,睡吧。”
妈妈还在小声说:“像有人呢。”
声音有点发抖。
我又加重力气敲了两下。
妈妈说:“又响了,你听!”
“……”短暂的凝神静听过后,妈妈压低声音说:“哎……是不是克伢子回来……”爸爸没好气地说:“你呀,天天念叨着崽伢子,都变成神经啦。”
完了叹了口气,说:“人死不能复生,伢子走了,也许是命中注定,只能活这个岁数。
没办法的,想开点,好好活着,兴许伢子会在那边保佑我们哩!”
“呜呜呜……”妈妈小声哭起来,“崽呀,你死得好冤啊……哪个千刀万剐的,害死的啊……”爸爸没吭声,好像在抹眼泪。
等妈妈的哭声停下来后,爸爸又小声说:“哎,他娘,我在川都收的那个铜章,到底谁偷走了?”
妈妈擤了一把鼻涕,没好气地说:“瞧你丢三落西的,鬼晓得呢。
偷了就偷了,一块铜片子,值几个钱?”
爸爸顿了顿,说:“奇怪,有时拿在手里看,上面会现出人影。”
“……真的?
怎么没听见你提过?”
妈妈问道。
“怕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嘛。”
“哦……这么说,它……应该是个宝贝……你说奇怪吗?
那坨银子跟它藏一起,干嘛没偷走?”
“兴许你搞忘了,放哪里不记得了吧。”
妈妈不耐烦地说,“你呀……难道崽伢子还不如一块铜片子?”
爸爸顿了顿:“其实,我在川都找大学的专家看了,人家说,铜章是个老古董哩!”
妈妈又擤了一把鼻涕,她还沉浸在失去儿子的痛苦里……我站在门口,尽管对爸爸丢失章子的事感到震惊,但再次被妈妈擤鼻涕的声音触动,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我想念这个家,想念爸爸妈妈。
很想对妈妈说:“妈,我想吃您揉的饭锅巴,想您在夜里给我盖被子时的絮叨……”也很想对爸爸说:“爸,我想听您在月光下讲在西安、川都打章子的故事,想闻您收藏的《学山堂印谱》《印人传》的书香味,嗅一嗅您那口木箱散发的金属、煤油气味。
对了,我打了一半的那个章子,您帮我打好了吗?”
万千的话,想向爸爸妈妈诉说,可是,他们总是不开门,不相信我会回来看他们。
我在家门口抹了一把又一把眼泪,久久徘徊。
转身离去间,突然看见菜园的矮墙上,放着一只缺了半边的旧碗。
小时候不小心打烂碗,妈妈心疼得不得了,又咒又骂,气急了,还要拿竹棍子打人。
烂碗也舍不得丢,放在菜园墙上,盼着某一天做点小用。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用力一推,把那只旧碗从墙上推下去。
先是“砰”的撞击声,紧接着是“哗啦”的碎裂声。
清脆,刺耳。
房里随即传来妈妈悄悄的说话声:“他爸,听,墙上的碗掉下来了!”
“……”爸爸凝神静听了一阵,说:“是猫搞下来的,睡觉咯!”
接下来,再也听不到说话声了。
我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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