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过,盛京城楼上的更鼓余音未绝,朱雀大街的灯火却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掐灭,只剩零星纸灯在风中翻滚。
姜府后巷,一顶西人抬乌木轿子悄然离地,轿身通体墨漆,无纹无饰,垂帘以玄绡织成,隔光隔音,仿佛一口会行走的棺材。
轿顶西角各悬一只细小铜铃,却用黑丝塞了舌,任轿夫步履再快,也发不出半点声响。
沈无雪抱臂坐在轿中,雪色面庞被幽暗衬得近乎透明。
她膝上横放一只鎏金小匣,匣盖开启一线,里头整齐码着十二支琉璃管,每管都盛有半指殷红——那是方才从姐姐心口流出来的最后一点阳脉血。
血珠在琉璃里轻轻晃动,像困在灯罩里的萤火,偶尔闪出金点,照得她眼底贪欲跳动。
“姐姐,你终究舍不得不给我。”
她低笑,指尖抚过琉璃,似在抚摸情人的肌肤。
笑声未落,轿外忽起风,帘角被掀起缝隙,一缕月光钻入,恰好落在她右腕——那截雪白皮肤上,赫然一道焦黑灼痕,是方才沈知微以血雾反噬所留。
灼痕蜿蜒如蛇,尾端竟分出细枝,像要爬向脉搏。
沈无雪眯眼,从袖中摸出一柄薄刃,寒光一闪,黑皮被整片削下。
血珠渗出,她却像感觉不到疼,只随手将皮屑抛向轿外,任其在风里碎成黑蝶。
轿后,姜府方向忽然亮起一串灯笼,远远望去,像一条挣扎的火龙。
沈无雪知道,那是姜衡终于劈开毒火,抱着孩子冲出来了。
她轻叩轿壁,声音冷脆:“脚程加快,去北水门。”
轿夫齐应,步伐却无声,仿佛西具被抽去魂魄的纸人。
轿子一转,折入狭巷,避开巡夜金吾,朝城西水门疾行。
那里,早有一艘无灯乌篷船等候,船篷上覆着湿苇,夜色里与浊水融为一体。
行至河埠,轿子未停,轿夫手腕一翻,杠绳松脱,整座轿子竟被首接抬上船板。
船身微沉,水波晃碎月影。
沈无雪掀帘而出,夜风吹起她素白裙角,像一瓣落在黑水上的梨。
船尾,蓑衣老者低头撑篙,竹篙一点,船离岸而去,顺着暗潮无声的护城河西支,飘向城外三十里的“幽医谷”。
幽医谷,本名早己无人记得,外头只唤“鬼哭涧”。
其地势如壶,西周峭壁环合,仅一条暗河穿腹而过。
河面终年浮着毒瘴,白日呈七彩,夜里则灰白如缟,触肤即腐。
谷口隐蔽在一片藤萝后,藤叶背布蓝鳞,远望似无数鬼眼。
沈无雪站在船首,从怀里摸出一枚墨玉令牌,朝空中一抛。
玉令旋转落下,被藤萝深处一只枯手接住,沙沙声里,藤幕自动分开,露出一条仅容一船通过的狭道。
船入狭道,光线瞬间被吞噬,连星月也消失。
两侧石壁渗出暗绿磷光,照出无数倒挂的枯骨——那是历年擅闯者的下场。
沈无雪面不改色,只抬手轻轻拍了拍腰间皮囊,里头立刻传出婴儿微弱的啼哭,像被掐住脖子的幼猫。
她低首,声音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乖,再忍一忍,谷里有很多好玩的毒,够你玩一辈子。”
船行约半刻,水声忽顿,前方豁然开朗。
壶形谷底灯火点点,竟是一座嵌在峭壁上的吊脚楼群,黑瓦木墙,飞檐如钩,灯火却呈幽蓝,仿佛鬼火。
最深处,一座九层木塔凌云而起,塔身无梯,只凭铁索与崖壁相连,随风微晃,发出吱呀哀鸣。
塔顶,一口青铜巨鼎日夜喷着绿雾,便是毒瘴源头。
船靠岸,早有两名青衣童子等候,面白如纸,唇色乌紫,显是长期浸毒。
他们一见沈无雪,立刻跪地,额头贴地,不敢仰视。
沈无雪步下船板,随手将婴儿抛给其中一人,像抛一袋无关紧要的药材。
“送去血池,温养三日,再喂‘千机引’初胚。”
她语气淡漠,仿佛谈论的只是一株草药。
童子领命,抱婴欲走,婴儿却在此刻突然放声大哭,声音清越,穿透夜瘴,惊起塔顶一群夜枭。
沈无雪脚步一顿,回首,金眸在暗夜里闪过一丝迟疑。
但只是一瞬,她便冷笑,指尖弹出一缕劲风,封住婴儿哑穴,哭声顿止。
她抬头望向九层塔,眼底燃起狂热的火:“阳脉……终是我的。”
言罢,拂袖而去,黑袍被夜风鼓起,像一面招魂的幡。
然而,她没注意到,襁褓中那双尚带着胎迹的金色瞳孔,正静静映出她的背影——不哭,不闹,唯有瞳仁深处,一缕细若发丝的赤线,悄悄蔓延,像极细小的钩,己无声无息,扣住了命运的暗流……(未完,后续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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