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晚星放下水杯时，指尖还沾着一点杯壁的凉意。
她没擦，只是将手收回袖口里，像藏起一个不愿示人的小动作。
餐厅里的声音重新流动起来，可她知道，那些目光还在。
斜前方的女嘉宾正低头搅咖啡，勺子碰杯沿发出轻微的叮当声；右侧两人交头接耳，视线时不时扫过来。
她不看，也不躲。
刚才那杯水喝得正好，不多不少，够润喉咙，又不至于让她显得刻意镇定。
她垂眼看了看自己的盘子——空了大半，只剩一点米饭和酱汁。
刚才那块红烧肉被她分成了三口吃完，最后一口咽下去的时候，季修远说了句“有些变量超出了模型预测”。
话没头没尾，但她听懂了。
现在，他坐在角落沙发上，书依旧合着，搁在膝上。
他没再翻开，也没起身加入别人。
阳光落在他肩头，西装领口一丝褶皱都没有，金丝眼镜反射着光，看不清眼神。
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新端上一盘烤茄子。
油亮亮的，蒜香扑鼻，边缘微焦，正是她最喜欢的火候。
她站起身。
步伐不快，也不慢，像是去取自己忘了拿的东西。
路过其他餐桌时，有人笑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足够让空气绷了一下。
她走到餐台前，夹起整只烤茄子，放进干净瓷盘里。
转身，朝那个安静的角落走去。
一步，两步。
距离缩短的过程中，她感觉到心跳比平时快了半拍。
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回，没人期待她这么做。
上次递盘子是为了打破沉默，这次是明知会被注视，仍选择靠近。
她停在他面前，把盘子往他手边的小几上一放，声音不高：“刚上的，趁热。”
季修远抬眼。
镜片后的目光先是落在盘子上，然后缓缓上移，到她脸上。
他的表情没变，可呼吸节奏微微顿了一下。
“我不记得点过这个。”
他说。
“你不用点。”
她站着没动，“它自己会跑过来。”
他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所以你是它的腿？”
“算是。”
她点头，“不然谁来替它完成使命？”
“什么使命？”
“让人吃饱，顺便暖一下手。”
她说完，顿了半秒，“冷的时候，捧着热盘子最舒服。”
他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送进嘴里。
咀嚼的动作很稳，咽下后才开口：“温度刚好。”
“我试过了。”
她说，“在餐台上等了西十二秒。”
“精确到秒？”
“嗯。”
她淡淡道，“我数了。”
他轻笑了一声，极短，像风吹过窗缝。
镜头从天花板悄悄降下，对准两人之间那张小几。
赵导在监控室屏住呼吸，手指悬在录制键上方。
“这不算打扰你看书？”
她问。
“书可以等。”
他说，“但茄子凉得很快。”
“聪明的回答。”
她转身要走，却又停下，“下次如果你想吃别的，可以首接说。”
“比如？”
“比如番茄炒蛋。”
她回头看他一眼，“或者清蒸鱼。”
“你确定愿意为我跑腿？”
“不确定。”
她嘴角微扬，“但我今天想试试多管闲事。”
说完，她终于走开。
脚步依旧平稳，经过其他嘉宾桌边时，听见一句压低的声音：“她是不是对他有意思？”
另一人笑：“高冷人设塌了？”
她没停，也没回头，只是左手轻轻捏了下右手腕内侧——这是她小时候紧张时的小动作，如今早己习惯性隐藏。
但现在，她任由那个轻微的触感存在，像提醒自己：你在做一件真实的事。
回到座位，她重新倒了半杯温水，慢慢喝了一口。
窗外树影晃动，映在桌面上像碎银浮动。
她望着那一片光影，忽然觉得胃里暖得很实在。
季修远那边，没再说话，也没动那本书。
他吃了半只茄子，停下来，用纸巾擦了擦嘴角。
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她瞥见那一幕，没说什么，只是把水杯放在离自己更近的位置。
这时，赵导在监控室低声下令：“切全景，保留双机位跟拍，不要补光，不要调度人群。”
助理问：“要不要让其他人聊点话题转移注意力？”
“别动。”
他盯着屏幕，“让他们看着。
让他们记住这一刻——什么叫‘不演’。”
餐厅里，气氛悄然变化。
之前那种热络中带着试探的氛围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平静。
有人开始谈论昨晚的天气，有人说起路上堵车，声音自然了许多。
程晚星剥了一只虾，虾壳整齐码在骨碟里。
她不吃虾头，却把尾巴留着，蘸了点酱汁放进嘴里。
刚咽下，眼角余光看见季修远站了起来。
他拎起公文包一样的深色手提袋，绕过沙发走了两步，在她桌旁停下。
“你的卫衣帽子歪了。”
他说。
她抬头。
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拨正她脑后翘起的一角帽檐。
动作克制，距离适中，像是调整展品陈列的角度。
“谢谢。”
她声音很平。
“不客气。”
他收回手，“只是视觉误差影响整体协调性。”
她笑了：“所以你是强迫症发作？”
“是观察本能。”
“那你有没有观察到——”她看着他，“我现在不想把帽子戴好？”
他静了一瞬。
“有。”
他说，“但我以为你想。”
“有时候被人照顾，比自己掌控更难应付。”
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转身回去坐下。
这一次，他没有再碰那本书。
程晚星摸了摸头顶的帽子，依旧歪着一角。
她没去扶正。
甜品端上来时是双皮奶，红豆撒在表面，桂花零星点缀。
她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甜味顺着舌尖化开。
她正要咽下，忽然听见季修远问：“你为什么选我？”
她停下动作。
“什么？”
“两次。”
他说，“都是你主动。
为什么是我？”
她看着他，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神。
但她记得他接过盘子时，手指曾极短暂地蜷了一下，像是不习惯接受馈赠。
“因为你看起来最不需要我。”
她说。
他皱眉。
“越是独立的人，越难开口求助。”
她继续吃甜品，“所以我先开口，你就不用说了。”
他沉默了几秒。
“这不是心理战术？”
“是常识。”
她摇头，“一个人吃饭太久，不是因为他喜欢，是因为习惯了没人一起。”
他没反驳。
远处传来笑声，有人讲了个冷笑话，全场哄然。
唯有他们这一角，安静得像隔了一层玻璃。
赵导盯着屏幕，喃喃：“完了，这俩人要是再多说几句，我要给他们单开一集特别篇。”
程晚星吃完最后一口双皮奶，放下勺子。
瓷勺碰碗沿，发出清脆一响。
她抬起头，正对上季修远的目光。
他没立刻移开。
阳光穿过玻璃顶棚，落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照出一道细长的光带，像一座无形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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