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留在加密节点里的“饵”，比预期更快地等来了第一条鱼。
几乎在他于小屋里敲下最后一个回车键的同一时刻，欧洲，某座阴雨连绵的城市。
一间充斥着比薯盒、空可乐罐和杂乱线缆的公寓里，“悖论”——埃里希·扬森，正对着屏幕上那个无法关闭的弹窗，瞳孔剧烈收缩。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后背的T恤。
弹窗里的文字，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了他自认为天衣无缝的最后一次攻击。
每一个漏洞，每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都被无情地指了出来。
对方提供的解决方案，精妙得让他浑身战栗，那是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对系统底层逻辑的颠覆性理解。
不是嘲讽，不是炫耀，而是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指点。
最后落款的“Z”，像一枚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幽灵船长”聊天群里己经炸开了锅。
其他成员都在惊慌地讨论着这次神不知鬼不觉的入侵，猜测着“Z”的身份和目的。
只有埃里奇知道，这不是陷阱，也不是示威。
这是一种……召唤。
他被看穿了，从技术到灵魂。
他那点可怜的骄傲，在对方绝对的力量面前，被碾得粉碎。
对方甚至不屑于控制他的机器，只是留下了一个选择和一条路。
“证明你的价值。
或者，继续在泥潭里打滚。”
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愤怒吗？
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者认可的、病态的渴望，以及摆脱当前这种小打小闹困境的强烈冲动。
他颤抖着手，没有理会群里嘈杂的讨论，而是打开了那个加密通讯节点地址的链接。
一个极其简洁、只有命令行接口的界面跳了出来，仿佛通向另一个维度的入口。
他深吸一口气，敲下了第一个指令，不是攻击，不是探查，而是一个词。
“为什么？”
……信息发出的瞬间，北京南城的小屋里，林洛手边一个用收音机零件改装的小盒子，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嘀”声。
一个绿色的LED灯闪烁了一下。
林洛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埋设在那个加密节点深处的“小礼物”——一个基于流量特征瞬时变化而非内容本身的触发警报器——被触发了。
鱼儿，试探性地触碰了鱼饵。
他没有立刻去查看。
猎手，需要耐心。
让焦虑和期待在对方心里多发酵一会儿，驯服的效果会更好。
他现在的注意力，必须集中在近在咫尺的威胁上。
厂里保卫科那次看似无功而返的检查，像一根无形的刺，提醒他活动的空间正在被压缩。
他需要一层烟雾，一个能分散注意力的“壳”，以及更敏锐的“耳朵”。
他的目光，自然地投向了厂里那几个年轻的、对无线电和新兴计算机技术充满好奇的青工组成的地下“技术爱好小组”。
这天工间休息，他“无意中”路过他们常聚的仓库角落，听到他们正在激烈争论一个关于调制解调器波特率的问题。
其中一个人，外号叫“大头”的，争得面红耳赤。
林洛停下脚步，用不大但清晰的声音插入：“不是4800，是你们忽略了起始位的校验方式，实际有效速率只有4200左右。”
争论声戛然而止。
几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这个平时沉默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顶岗青工。
“大头”愣了一下，随即不服气道：“你懂什么？
《无线电》上明明说……”林洛没说话，走过去，拿起他们面前那个粗糙的手工焊接调制解调器，翻过来看了看电路板，手指在几个关键节点上点了点：“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的电容取值不对，相位失真。
信噪比太低，高波特率必然出错。”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锁。
几个人都愣住了，看向林洛的眼神从怀疑变成了惊愕，然后是崇拜。
“林……林哥，你懂这个？”
“大头”的语气瞬间恭敬起来。
林洛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属于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淡然：“略懂一点。
晚上如果没事，我可以帮你们看看。”
他成功地播下了另一颗种子。
融入这个小团体，他能第一时间听到厂里、甚至这片区域的风吹草动。
他的异常行为，可以被解释为“技术宅”的怪癖，而不是其他更危险的信号。
……然而，林洛低估了“钉子”的敏锐和急于立功的决心。
“钉子”，赵锐，不甘心一辈子在流水线上拧螺丝。
被“邮差”发展后，他将此视为鲤鱼跃龙门的唯一机会。
他像一头饥饿的猎犬，疯狂地搜寻着任何可能的线索。
林洛主动接触“技术小组”的行为，在大多数人看来只是年轻人交流爱好，但在有心人赵锐眼里，却透着一丝不寻常。
这个林洛，平时独来独往，为什么突然对无线电小组感兴趣？
而且，他展现出的技术知识，似乎远超一个普通青工的水平。
一种首觉，混合着嫉妒（为何他懂那么多？
）和立功的渴望，驱使着赵锐。
一天傍晚，下班后，赵锐假装随意散步，绕到了林洛居住的胡同附近。
他目光像探针一样扫过那些低矮破败的院落，最终，牢牢锁定在林洛那间小屋紧闭的窗户上。
此时天色己暗，其他人家窗户透出的，是昏黄的白炽灯光，或者电视机的闪烁光影。
唯有林洛的那扇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缝隙里透出的，是一种极其稳定、偏冷色调的光。
那不是普通灯泡的光！
赵锐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随即狂跳起来。
他在厂里的计算机房见过无数次那种光！
那是计算机显示器的光！
一个住在这种破胡同里的普通青工，家里怎么可能有计算机？！
厂里的设备是绝不可能带出来的！
这绝对就是“邮差”要求寻找的“异常”！
巨大的兴奋感攫住了他。
他没有打草惊蛇，强压住几乎要溢出喉咙的激动，像真正的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胡同，脚步匆匆，却尽量不发出声响，朝着与“邮差”约定的下一个死信箱地点走去。
他要把这个足以改变他命运的重大发现，立刻汇报上去。
……小屋内，林洛刚刚结束了与“悖论”埃里奇的第一次简短加密通讯。
他丢给对方几个浅显的漏洞去练手，并索要了“幽灵船长”掌握的其他黑客团体信息，初步建立了单方面的信息输送渠道。
处理完“悖论”的事情，林洛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他布置在屋子周围几个隐蔽点的、用细线连接小铃铛的简易物理警报装置。
一切正常。
但他心里，那丝源自无数次数字生死边缘锻炼出的首觉，却隐隐发出微弱的警报。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刚刚过去的某个瞬间，发生了变化。
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扫过外面漆黑寂静的胡同。
夜色浓重，空无一人，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自行车铃声。
是错觉吗？
他放下窗帘，回到冰冷的屏幕前。
显示器幽幽的光芒，映照着他年轻而冷峻的脸庞。
风暴还在酝酿，但他己经能感觉到，风中的尘埃，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拨动了一下。
棋盘己经铺开，对手的棋子，似乎比他预想的，落得更快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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