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燃的手指停在泛黄的书页上,铅字模糊成一片。
他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清亮得像能把人看穿。
他不得不抬起头,迎上那双眼睛。
“这里……”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涩,“这里暖和。”
女孩轻轻合上膝头的书,李燃瞥见封面是《呼兰河传》。
“暖气片老了,”她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比别处尽心。”
一阵沉默。
李燃的视线落在她手边的帆布包上,包口敞着,露出几本厚薄不一的书,最上面是一本边角磨损的《俄罗斯文学讲稿》。
包旁边放着个褪色的铝制饭盒。
“你常来?”
他问出口就后悔了。
这问题太唐突。
她却点了点头,伸手把滑落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
“比回家暖和。”
她的手指细长,关节处冻得发红。
就在这时,柜台方向传来一声咳嗽。
书店老板——一个戴着老花镜、头顶微秃的中年男人——从账本后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那眼神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习惯性的巡视。
女孩像是得到了什么信号,开始把书一本本装回帆布包。
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要离开的决然。
李燃心里莫名一紧。
怀里的退稿信沉甸甸地坠着。
他看着她又拿起那个铝饭盒,盖子边缘有些凹陷,看上去用了不少年头。
“要走了?”
他问。
“嗯。”
她拉上帆布包的拉链,站起身。
她比坐着时显得更清瘦些,灰色的毛衣袖口有些起球。
她朝门口走去,经过李燃身边时,脚步略微停顿。
“你的书,”她说,目光落在他手里那本《普希金诗选》上,“拿反了。”
李燃一愣,低头看去,果然。
一股热意轰地涌上脸颊。
等他再抬头,她己经走到门口。
老木门发出那声熟悉的呻吟,裹挟着外面凛冽的寒气,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只有一丝冷风趁机钻进来,吹动了柜台上一张散落的纸。
李燃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那本拿反了的书。
暖气片的嗡嗡声似乎更响了。
他低头看着诗集封面上普希金的卷发肖像,诗人深邃的眼睛仿佛在凝视他。
他把书插回原处,手指触到粗糙的书脊。
那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温度,不知是暖气的余热,还是别的什么。
他转身朝柜台走去。
老板正用一块软布擦拭眼镜。
“刚才那姑娘,”李燃尽量让语气显得随意,“常来?”
老板戴上眼镜,看了他一眼。
“嗯。”
声音从鼻腔里发出,算作回答。
“她……看什么书?”
老板抬起眼皮,镜片后的目光有些浑浊,却锐利。
“只看不买。”
他说,又补充道,“跟你差不多。”
李燃感到脸颊再次发烫。
他摸了摸口袋,掏出几张零钱,放在柜台上。
“那本《普希金诗选》,我要了。”
老板有些意外,看了他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拉开抽屉找零钱。
“这书在这里躺了五年了。”
李燃接过找零和用旧报纸包好的书,没再说什么。
他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寒风立刻像等待己久的野兽扑了上来,把他重新裹挟进铅灰色的天地里。
街道依旧冰冷,行人缩着脖子匆匆走过。
他站在书店门口,左右张望,早己不见那个灰色的身影。
只有脚下新落的雪粉,被风卷起,打着旋儿。
他低头看了看报纸包着的书,又摸了摸怀里那叠退稿信。
然后迈开步子,朝着与她离开时相反的方向走去。
雪地上,两行脚印各自延伸,很快就被新的落雪覆盖。
走出一段距离,他忍不住回头。
故纸堆书店的招牌在暮色中更加模糊,像一块被遗忘的旧伤疤。
他转回头,把衣领拉得更高些。
手里的书似乎比来时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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