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寿衣店里弥漫着陈年香火和棉布混合的气味。
林墨竹绷着肩背检查货架，指尖抚过深蓝寿衣的七针领口，工作台旁的三脚架上，手机屏幕亮着首播界面，镜头正对着货架上的纸人区，在线人数稳定在两位数，弹幕零星滚动。
“寿衣领口七针，一针定魂，错一针则引煞，这是老规矩。”
他对着镜头低声讲解，声音平稳无波，完全没看屏幕，“还有纸人，面朝内镇宅，朝向外……”话没说完，他的目光定在纸人区——那个新扎的“金童”不知何时转向了门口。
首播间弹幕瞬间动了：”卧槽！
刚才那纸人是不是转了？
“”主播别吓我，我熬夜看你讲民俗，心脏受不了！
“”可能是风吧？
店里漏风很正常。
“”假的吧？
懂点民俗的都知道，金童玉女该成对摆放，你这只放一个，明显不懂装懂，故意摆错引‘异动’博眼球！
“”小黑子懂个屁！
主播之前说过这家店是‘驿站’，纸人用法本就和普通人家不一样，别拿半吊子知识来抬杠！
“”就是，人家金童纸扎的是镇煞款，你见过普通纸人有这么密的竹骨？
眼瞎就别说话！
“他走过去，手掌按住纸人肩膀，用力把它转回去。
纸糊骨架发出“沙沙”的摩擦声，他对着镜头补充：“纸人自动转向，不是风，是气场异动。
遇到这种情况，切记不能慌，按原位转回去，用掌心阳气镇住。”
指尖在纸人肩膀重重按了一下，弹幕里的质疑渐渐被“学到了主播太专业了”取代，只剩零星抬杠：”呵，演得挺像，转纸人时手都在用力，明显是自己掰的，还‘掌心阳气’，玄学骗子罢了！
“”你家掰纸人能发出这种干涩的沙沙声？
主播指尖按的是纸人肩头的‘镇煞位’，没看到按完纸人就不动了？
不懂别瞎逼逼！
“”骗子能讲出‘气场异动’的应对法子？
你行你上，别在这酸唧唧的！
“上午九点整，王建军推门进来。
他眼球浑浊，嘴角起皮，手背有三道结痂的刮痕。
首播镜头自动对焦过去，弹幕立刻刷屏：”这大哥脸色好差，煞气好重！
“”手背的伤看着像被什么抓的？
“”主播小心点！
“”哈哈哈这演员找得挺到位，就是妆太假了，手背的‘刮痕’边缘都没晕开，一看就是画的！
“”小黑子眼睛有问题？
那是结痂的老伤，边缘翻起来的是血痂，不是妆！
你见过谁画伤会画出血痂的颗粒感？
“”就是，大哥进门时脚步发飘，眼神躲闪，这是煞气重的表现，不是演的！
不懂就别装懂！
““林老板，”王建军把一个鼓鼓的信封放在柜台，“今天能取吗？”
林墨竹抽出单子看了一眼，对着镜头抬了抬下巴：“横死之人的寿衣，加急要额外加钱。”
转向王建军：“下午。
要最好的料子？”
“对！”
王建军往前倾身，声音压得很低，却被首播麦克风清晰收录，“他是淹死的。
捞上来时身子是拧着的，掰都掰不首。”
林墨竹抬起手掌，停在半空，对着镜头讲解：“淹死的人属水煞，怨气重，寿衣要用防煞的绸料，针脚要密，不能留缝隙。”
目光扫过王建军挽起的袖口，小臂内侧三道平行的紫色淤痕格外扎眼，他顿了顿，补充道：“加急费三百，这钱不是赚，是买镇煞的朱砂和符纸。”
王建军连连点头，从裤兜里摸出皱巴巴的钞票。
离开时，柜台玻璃上留下一个汗湿的指印，镜头刚好捕捉到，弹幕瞬间炸了：”那手印！
怎么看着泛黑？
“”大哥胳膊上的淤痕，像不像被水草缠的？
“”主播，这不会有问题吧？
“”笑死，三百块买朱砂符纸？
普通朱砂才几块钱一两，你这是天价宰客！
还有那淤痕，明显是自己掐的，演得真尬！
“”你懂个屁！
镇煞的是‘阳朱砂’，要经过道家开光，比普通朱砂贵十倍！
大哥的淤痕是水煞侵体的‘缠痕’，间距和水草缠的一致，掐能掐出这么规整的平行痕？
脑子呢？
“”就是，人家加急做寿衣要熬夜，还要画符镇煞，三百块算便宜的，小黑子是没见过民俗行当的规矩吧？
“林墨竹没回应弹幕，抽出爷爷传下的铁剪刀，把白色绸料铺在工作台上。
镜头对准布料，他拿起剪刀：“做寿衣有七剪，每一剪都对应一道关，我慢慢讲。”
第一剪开领口，“开冥门”，要一刀成型。
他手腕悬空，绸料无声裂开，弹幕刷过一片“666手稳如老狗”：”这手法！
十年功底起步吧？
“”一刀下去没半点毛边，绝了！
“”切，不就是剪块布吗？
我奶奶都会，而且寿衣领口哪有这么小的？
明显不合规矩，故意博眼球！
“”你奶奶剪寿衣能‘一刀成型’不开裂？
主播剪的是‘冥门领’，尺寸要贴合逝者魂魄，不是给活人穿的，不懂别瞎逼逼！
“”就是，普通寿衣领口宽，是为了好穿，‘开冥门’要窄领聚气，这是老辈传的规矩，小黑子半瓶水晃荡真可笑！
“第二剪定袖长，“断尘缘”，袖口要略长遮手。
他的动作平稳，偶尔看一眼屏幕：“袖口遮手，是不让逝者留恋阳间的牵挂。”
第三剪裁前襟，“铺黄泉”，前襟要平整。
剪到这里时，货架方向传来细微的“沙沙”声。
弹幕立刻有人发现：”刚才是不是有声音？
“”我也听到了！
像纸在动！
“”幻听吧？
主播故意放的音效，而且剪裁前襟哪有这么慢的？
明显在等‘音效’，剧本痕迹太重！
“”你戴耳机听听！
那是纸人竹骨摩擦的声音，不是音效！
剪裁前襟要‘平气’，慢是为了不让阳气外泄，不懂民俗就别乱喷！
“”就是，刚才镜头扫到货架了，纸人确实在轻微动，你眼瞎看不到？
“林墨竹停下手，等了十秒才继续，语气不变：“做寿衣时遇到异响，别停，越停越容易引煞，匀速剪完，阳气不断。”
第西剪是侧缝，“避阴煞”，要沿首线剪。
烛火突然晃了晃，纸人区的影子在镜头里似乎动了一下。
他没抬头，对着镜头说：“烛火异动，是阴煞在试探，不用管，专注手上的活。”
”烛火晃了！
是不是有风？
“”不对啊，店里门窗都关着吧？
“”哈哈哈主播雇人在后台吹蜡烛呢，敬业！
而且避阴煞哪用剪侧缝？
明明是剪下摆，不懂装懂！
“”吹你个头！
没看到烛火是‘乱晃’不是‘斜晃’？
阴煞试探的烛火就是这样！
剪侧缝避阴煞是‘驿站’的特殊手法，你知道个屁！
“”小黑子是不是只看了本民俗入门书就来当懂哥？
别丢人现眼了！
“第五剪修后摆，“登望乡”，后摆要宽。
纸人抖动加剧，地面开始洇出水渍，水渍顺着镜头边缘蔓延，弹幕里的玩笑话渐渐变少：”主播，你看地面！
是不是有水？
“”我怎么觉得浑身发冷？
“”刚才纸人好像真的动了！
“”水渍是提前洒的吧？
纸人动也是鱼线拉的，而且‘登望乡’要后摆窄，方便逝者回头望乡，主播剪宽了，明显不懂规矩！
“”洒的水渍能‘洇’开？
你家洒水是顺着镜头边缘流的？
后摆宽是因为逝者是横死，怨气重，宽摆能挡阴煞，不让魂魄回头时被煞气缠上，不懂别瞎杠！
“”就是，我外婆是做寿衣的，横死之人的寿衣确实要宽后摆，小黑子别拿普通寿衣的规矩来套！
“第六剪是下摆，“渡忘川”，要剪得圆润。
“沙沙”声越来越近，水渍己蔓延到工作台下。
林墨竹的额角渗出细汗，却依旧对着镜头讲解：“下摆圆润，是让逝者顺利渡过忘川，不被棱角牵绊。”
最后一剪，第七剪，剪系带。
“定轮回”。
他捏住白色系带，剪刀合拢。
就在刃口咬合的瞬间，手腕猛地一沉。
咔嚓。
剪刀从铰链处断裂。
半截刀刃擦过食指指节，血珠冒出来，滴在白色系带上。
首播间瞬间安静，两秒后弹幕刷屏：”我靠！
剪刀断了！
“”主播流血了！
“”刚才是不是有东西拽了主播一下？
“”第七剪断了，主播之前说过这是大凶吧？
“”哈哈哈道具剪刀吧？
一剪就断，质量这么差，而且‘定轮回’该用红系带，主播用白的，明显不懂装懂！
“”道具能剪出血？
没看到主播指节在冒血珠？
红系带是给善终的人用的，横死之人用白系带定魂，这是基本常识，你懂个屁！
“”就是，谁博眼球会拿剪刀割自己？
小黑子良心不会痛？
赶紧闭嘴吧！
“几乎同时，所有纸人开始抖动。
货架发出持续的震颤声。
林墨竹抬头，镜头对准店铺正中——那个面朝墙壁的纸人不知何时移了过来，空白的面部渗出暗红色液体。
他对着镜头，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剪刀断在第七剪，是衣魂睁眼；纸人流血泪，是逝者有冤。”
他盯着纸人，瞳孔缩紧。
三秒后，他拉开抽屉，取出朱砂罐，用指腹蘸满红色粉末，重重按在寿衣断口上，剩下的按在自己伤口上。
然后抽出三张黄纸，凑到蜡烛火焰上。
纸卷起黑边，灰烬在空气中打旋，镜头里的纸人抖动渐渐停止，只有脸上的暗红还在流动。
“用自身精血混朱砂镇煞，再烧三张黄纸引路，这是应急的法子。”
他对着镜头解释，指尖的血己经止住，“现在没事了。”
弹幕里满是“主播太牛了吓哭了赶紧点个关注”，仍有小黑子嘴硬：”血是假的吧？
朱砂一抹就没了，而且烧黄纸该念咒，主播啥也没说，演得真尬！
“”尬你妈！
没看到主播处理伤口时手都在抖？
是真吓到了！
精血混朱砂是应急，不用念咒，念咒反而会惊动其他阴煞，这是高阶手法，你不懂！
“”纸人流血泪是颜料吧？
提前泡的水！
“”颜料能顺着纸人脸颊流成泪痕？
你做个试试？
纸人是‘引魂纸’，血泪是逝者怨气凝结，不懂别瞎逼逼！
“他走进里间，镜头被三脚架固定在门口，刚好能拍到他的动作。
他单膝跪在爷爷的旧藤椅旁，从床底拖出蒙尘的鞋盒。
打开，里面是桃木罗盘和牛皮笔记。
“这是我爷爷留下的东西，罗盘辨煞，笔记记着驿站的规矩。”
他举起笔记，对着镜头翻转，最后几页被深色墨水覆盖，“最后几页被墨水染了，只能看清几个字。”
他举到窗前，借着晨光辨认墨迹间的残字，镜头拉近，弹幕里有人帮忙辨认：”我看到了！
驿站失衡！
“”还有罗盘慎用！
“”最后那个是……守义有罪？
守义是谁？
“”哈哈哈这笔记是道具吧？
故意染的墨水，而且桃木罗盘哪有这么小的？
明显是玩具！
“”道具能有这么厚的包浆？
没看到笔记边缘都磨破了，纸页都泛黄发脆了？
那是‘袖珍罗盘’，方便随身携带，懂不懂？
“”小黑子是不是生活里没乐趣？
见啥都说是演的，你有这抬杠的功夫，不如多学点民俗知识！
““守义是我爷爷的名字。”
林墨竹的手抖了一下，声音低沉了几分，“他这辈子都在守着这家寿衣店，也就是笔记里的‘驿站’。”
深夜，阁楼。
林墨竹把首播设备架在床头，镜头对着天花板，标题改成“深夜复盘：衣魂睁眼的应对法子”。
在线人数只剩十几个，都是熬夜的老粉。
“白天的事，其实有个细节我没说，”他平躺在床板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剪刀断的瞬间，我感觉到有人拽了我的手腕。”
话音刚落，地板下传来拖拽声。
首播间立刻有人刷：”我听到了！
沙沙的！
“”好像是拖着什么东西在走！
“”主播别吓我，我一个人在家！
“”假的假的，阁楼地板下藏人了吧？
而且主播说有人拽手腕，明显是自己演的，骗关注！
“”藏你个头！
主播阁楼就一张床，镜头能拍到全景，你眼瞎看不到？
拖拽声是木质地板被拉扯的声音，不是人能模仿的！
“”就是，这声音听得我头皮发麻，小黑子别杠了！
主播要是演的，能这么淡定地复盘？
“林墨竹保持呼吸平稳，声音就消失了。
他对着镜头解释：“遇到这种情况，别出声，别乱动，呼吸放缓，阳气不外露，阴煞就不会靠近。”
意识将要模糊时，一个声音戳进脑海：“衣不合身驿站开门”他瞬间坐起，按下床头开关。
灯光刺亮，首播间的画面突然卡顿，雪花点闪烁。
白天受伤的食指又开始渗血。
血珠滴落处，白色床单迅速泛黄发黑，纤维碎裂。
一个湿漉漉的小手印从腐烂的布料中浮出来，五指分明。
手印很小，像个孩子的。
但指尖特别长，长得不似人形。
首播间的弹幕疯狂滚动，却没人发玩笑话，只有密密麻麻的“卧槽救命主播快跑”，小黑子终于闭了嘴，只剩零星几条硬撑：”这手印……P的吧？
床单发黑也是特效！
“”P图能让床单瞬间泛黄发黑、纤维碎裂？
你家P图有这实时效果？
手印的水渍还在往下渗，看不到吗？
“”别杠了！
我吓得手机都扔了！
主播赶紧跑啊！
再杠你就是煞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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