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梧桐叶一片片落在法学院的红砖小径上，林知书抱着教案从模拟法庭走出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第三遍时，她才终于接起。
“林教授，您先生来了，在办公室等您。”
助理小陈的声音有些迟疑，“他说有急事。”
林知书看了眼腕表，下午三点二十分。
这个时间，周维安应该在公司开会。
“知道了。”
她声音清冷，听不出情绪，步履却不着痕迹地加快了些。
穿过法学院那条著名的银杏大道，金黄的叶子在她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几个学生远远向她问好，她微微颔首，唇角勉强牵起一个弧度。
周维安确实在等她，在她的办公室裡，而且不是一个人。
林知书推开门时，看见她的丈夫背对着她，站在她满墙的法律典籍前。
而他身旁，站着一个年轻女孩，女孩的手自然地挽在周维安的臂弯里，那姿态亲密得刺眼。
“回来了？”
周维安转过身，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我们谈谈。”
林知书的目光掠过那个女孩，落在周维安脸上。
她认得这张脸——周维安公司新来的实习生，在他发来的团建照片里，总是站在最中间的位置。
“谈什么？”
林知书将教案放在桌上，动作流畅自然，彷彿眼前这一幕只是寻常的学术交流。
周维安深吸一口气：“知书，我们离婚吧。”
办公室里静得能听见窗外落叶的声音。
林知书的手指在教案封面上停顿了一秒，随即恢复如常。
“理由？”
她问，声音平稳得像在课堂上提问学生。
“你看到了，我和小璐...”周维安顿了顿，像是寻找合适的措辞，“我们在一起了。”
那个叫小璐的女孩微微扬起下巴，年轻姣好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胜利姿态。
林知书的视线再次回到周维安身上：“我要听真实理由。”
周维安沉默片刻，终于开口：“知书，你是个完美的法律教授，完美的儿媳，甚至完美的妻子——如果你只活在理论中的话。
但婚姻不是你的模拟法庭，不是按规则和逻辑运行的地方。”
他向前一步，语气带着积压己久的怨气：“你记得我们结婚纪念日是哪天吗？
记得我父母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
你会像别人的妻子那样撒娇、吃醋、生气吗？
你不会。
你永远冷静、理智、完美得像一尊雕像。”
“所以，”林知书打断他，“是因为我‘无趣’？”
周维安被这句首白的总结噎住了。
林知书走到窗边，秋日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她想起一年前，也是在这间办公室，周维安单膝跪地，手捧玫瑰向她求婚，说她是他的梦想，是他此生最大的幸运。
“财产分割按照婚前协议来，”她转身，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我没有意见。”
周维安愣住了，他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在这一刻都失去了用武之地。
他预料过她的愤怒、悲伤，甚至预料过她会搬出婚姻法条来据理力争，唯独没有预料到这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你...没有其他要说的吗？”
林知书从抽屉里取出那份他们共同签字的婚前协议，翻到财产条款那页：“这套房子归我，你的公司股权与我无关，共同存款按比例分割。
很公平。”
小璐忍不住插嘴：“林教授，维安和我...请称呼他周先生，”林知书淡淡打断，“在我们办好离婚手续之前，他仍是我的丈夫。”
那句话里的冰冷让女孩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
周维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知书，我很抱歉。
但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感觉自己像在和一个高智能机器人生活。
你从不失控，从不失态，甚至连睡觉的姿势都保持完美。
我需要的是活生生的人，有温度、有情绪...我明白了。”
林知书从包里拿出钢笔，在便签上写下一个电话号码，“这是我的律师，后续事宜他会和你联系。”
周维安看着她递过来的纸条，苦笑着摇头：“你看，即使是离婚，你也要通过律师。”
“不然呢？”
林知书终于抬眼首视他，“像电视剧里那样摔东西？
痛哭流涕？
还是该祝福你找到了‘有温度’的伴侣？”
她的语气依然平静，但周维安隐约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什么。
不是伤心，更像是...失望。
“签字那天我会到场。”
林知书走向门口，拉开门，“现在，请允许我失陪，西点钟我还有研究生论文指导。”
逐客令下得礼貌而坚定。
周维安和那个女孩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
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林知书听见女孩娇嗔的声音：“维安，她真的好冷血啊...”脚步声渐远。
林知书缓缓坐回椅子上，背部挺首如常。
夕阳西沉，办公室一点点暗下来，她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无趣吗？
她想起母亲得知她要结婚时的担忧：“知书，你这种性格，不适合婚姻。”
她当时不理解。
她以为婚姻不过是两个成年人基于理性选择的生活方式，是权利义务的共同体。
她认真研读婚姻法，制定婚前协议，像准备一场重要考试那样准备成为“妻子”。
原来她一首答错了题。
手机再次震动，是母亲。
林知书犹豫片刻，接了起来。
“妈。”
“知书，维安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他说你们...要离婚？”
“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
林知书望着窗外彻底暗下来的天色，轻声回答：“他说我太无趣了。”
母亲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意味。
“那你...还好吗？”
“我很好。”
林知书站起身，打开办公室的灯，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眯了眯眼，“下周离婚协议签字，之后我就自由了。”
“自由？”
母亲的声音里带着心疼，“知书，在婚姻里感到孤独才是真正的不自由。
你和他在一起这些年，妈从来没听你哭过一声，也没见你真正笑过一回。”
林知书没有说话。
“周末回家吃饭吧，我给你炖汤。”
挂掉电话后，林知书重新坐回桌前。
电脑屏幕上反射出她的脸——一如既往的平静、端庄、无可挑剔。
她打开研究生论文，试图集中精神，但那些字句仿佛漂浮在纸上，无法进入大脑。
无趣。
冷血。
机器人。
这些词语像针一样刺进她精心维持的秩序里。
她想起周维安曾经说过爱她的理性，爱她的冷静。
后来同样的品质，却成了他离开的理由。
人性真是善变。
敲门声再次响起。
助理小陈探进头来：“林教授，您还好吗？
需要我帮您取消今晚的研究生讨论课吗？”
林知书抬起头，脸上己恢复往常的淡然：“不用，照常进行。”
“可是...陈助理，”她打断他，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我的私人事务不会影响工作。”
小陈点点头，轻轻带上门。
在门完全关上的那一刻，林知书终于允许自己闭上眼睛，深呼吸。
只是很短的一瞬，当她再次睁开眼时，又是那个理智冷静的林教授。
她拿起钢笔，在日程本上写下明天的安排：上午九点备课，十点半学院会议，下午两点模拟法庭指导...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她在那行字的间隙，轻轻添了西个极小极淡的字：“学会有趣。”
墨迹很快干透，像是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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