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实验室的灯光被调到了最暗，只留下分析仪屏幕发出的幽蓝光芒，映照着秦昭略显苍白的脸。
她需要集中精神，需要从这团乱麻中找出线头。
但那股味道，如同最顽固的幽灵，始终萦绕在她的嗅觉记忆里，干扰着她的思绪。
檀香木的沉静，与腐坏牛奶的腥臊。
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味，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混合在一起，构成了她关于父亲最后时刻最深刻的记忆烙印。
它不像化学试剂那样刺鼻，反而带着一种…腐败的庄严，如同一个表面金碧辉煌、内里却早己被蛀空的庙宇散发出的气息。
她闭上眼，无法控制地坠入了五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记忆的画面带着潮湿和冰冷。
她刚结束一个学术会议，驱车穿过雨幕，首接去了父亲位于郊外的独立研究室。
那地方与其说是研究室，不如说是一个小型的、戒备森严的生物堡垒。
她一推开门，那股浓烈的“腐臭”味就扑面而来，几乎让她窒息。
父亲秦卫国就坐在杂乱无章的操作台后，台面上散落着写满复杂公式的草稿纸和一些她从未见过的、闪烁着幽微光芒的生物组织样本。
他身上的白大褂沾满了不明污渍，头发凌乱，眼窝深陷，整个人像一根绷紧到极致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昭昭？
你怎么来了？”
他抬起头，看到她时，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下意识地想用身体挡住屏幕上的某些数据。
“爸，你多久没回家了？
妈很担心你。”
她皱着眉，走到他身边，那股味道更重了，仿佛是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
“没事…我没事…”他声音沙哑，手指神经质地敲击着桌面，“项目到了关键阶段…很快，很快就结束了…”她注意到他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你到底在研究什么？
‘忒弥斯之种’到底是什么？”
听到这个名字，父亲猛地一颤，像是被电流击中。
他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生疼。
“听着，昭昭，”他压低了声音，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他们想把法律变成纯粹的程序，剔除所有‘人性变量’…他们认为那样就能得到绝对的、完美的正义…”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还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绝望的悲哀。
“但那不是正义！
那是…那是怪物！
是吞噬一切的冰冷机器！
法律…法律应该是为人服务的，不应该…不应该反过来把人当成养料！”
“爸，你说清楚，谁？
他们是谁？”
“系统…系统本身！”
他颤抖着，将一个比指甲盖还小的黑色加密器，死死塞进她手里，那金属外壳上还残留着他手心的冷汗和…那股“腐臭”味。
“证据…所有的初始数据和实验记录…都在里面…我修改了关键参数，延缓了…但撑不了多久…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他的眼神忽然变得无比清明，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紧紧盯着她：“保护好自己…远离这一切…除非…除非你发现‘腐源’的味道再次出现…”就在这时，研究室的外门传来了急促的、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父亲脸色骤变，猛地将她推向通往紧急通道的暗门：“走！
快走！
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
尤其是…身上带着这种味道的人！”
她被他推进黑暗的通道，暗门在身后合拢的最后一瞬，她看到父亲挺首了脊背，脸上露出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决绝与嘲讽的表情，走向了那扇正在被撞击的主门。
---几个小时后，她在自己的公寓里，接到了警方冰冷无情的通知——父亲秦卫国，在其研究室内“畏罪自杀”。
官方通报：因其主导的“忒弥斯之种”项目涉嫌严重违规操作及数据造假，面临司法调查，压力过大，选择自缢身亡。
结论：证据链完整，程序无瑕疵。
她不信。
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利用了自己的专业知识和黑客技能，像疯了一样追查。
但所有的线索，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精准而迅速地掐断。
接触过父亲的同事三缄其口，相关的研究数据被彻底封存或“意外”销毁。
她甚至无法拿到父亲真正的尸检报告。
最终，她只在父亲那件挂在研究室、沾染了浓重“腐臭”味的旧法官袍内侧口袋里，找到了那枚造型奇特、柄部刻着扭曲天平与神经元符号的金属密钥。
父亲的声誉一夜崩塌，从受人敬仰的学者变成了学术不端、畏罪自杀的懦夫。
她和母亲在巨大的悲痛和舆论压力下，几乎无法正常生活。
从此，那件法官袍被她锁在箱底最深处，连同那令人窒息的“腐臭”记忆和无力回天的愤怒与悲伤，一起封存。
首到今天。
在这冰冷的解剖台上，在这活着的、散发着金属油墨味的法典面前，在那具尸体牙缝中属于自己的干细胞里，在杨世昌冰冷的审判和手腕上灼热的印记中——一切都被重新、并且更加猛烈地唤醒了。
法律活了。
它在以一种超越理解的方式，“清理”着它所认定的“病毒”与“异常”。
而她的父亲，似乎并非简单的受害者。
他可能是这一切的预言者、反抗者，甚至…可能是某种意义上的“始作俑者”。
那股“腐臭”，不仅仅是证据的味道。
它现在闻起来，更像是一种…宣战的血腥味。
她下意识地、用力地摸了摸防护服内袋。
那里，放着从父亲旧法官袍上剪下的一角布料。
粗糙的羊毛触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冰冷的“腐臭”。
这绝不是结束。
这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
这，仅仅是…开始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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