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居的日子，在一种刻意的平静中流淌了三日。
沈清辞每日作息规律，或在院中散步，或在内室看书，对下人温和却不多言，将一位安分守己的王妃角色扮演得无可挑剔。
然而，这份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苏月柔那日受挫后，虽未再亲自前来，但送往锦瑟居的用度，却开始出现些微的“差错”。
不是份例的银霜炭变成了次等的灶炭，就是新到的茶叶带着股陈腐气。
这些手段拙劣而小家子气，却足以证明这位侧妃的敌意与不甘。
“王妃，您看这炭……”云袖捧着一筐烟气呛人的炭块，气得眼圈发红，“他们分明是欺负人！”
沈清辞只瞥了一眼，便淡淡道：“收起来吧，暂且不用。
你去回了赵嬷嬷，就说我这几日畏寒，闻不得炭气，劳她想法子换些无烟的银霜炭来。
若库里一时没有，也不必勉强，我多穿件衣裳便是。”
她不去正面冲突，只将问题轻飘飘地踢还给管事。
若赵嬷嬷是萧靖安的人，自会处理；若不是，这点小事也足够试探出她的立场。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上好的银霜炭便悄无声息地送来了，附带着赵嬷嬷一句“下人疏忽，请王妃恕罪”的请罪话。
沈清辞心中明了，在这王府，萧靖安的意志仍是最高准则。
苏月柔的这些小动作，如同蚍蜉撼树，可笑又可怜。
但她并未放松警惕，真正的风雨，从来不在内宅的杯水波澜之中。
这日午后，沈清辞想去王府书库找几本地方志或杂记，以期更深入地了解这个她将要生活一年的地方，乃至整个大晏朝的局面。
由一个小丫鬟引着，穿过几重庭院，走向位于王府中轴线上的一座巍峨楼阁。
途径一处戒备明显森严许多的院落时，她听到里面传来隐约的争执声，其中一个浑厚焦急的嗓音颇为耳熟，似是那日曾在府门前出现过的秦将军。
“……王爷！
军粮账目明明己核对过三遍，为何兵部还是卡着不肯拨付？
眼看开春在即，边关儿郎们等不起啊！”
另一个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声音，是萧靖安：“账目无误，人心有鬼。
他们等的，就是一个‘等不起’。”
“可难道就任由他们……慌什么。”
萧靖安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沉稳，“账本就在书房，你我再核对最后一次。
他们想从账目上找茬，本王就给他们一个‘清清楚楚’。”
脚步声朝着院门而来。
沈清辞心下一动，下意识地侧身避到廊柱之后。
几乎同时，院门打开，萧靖安与一位身着戎装的虬髯将领并肩走出，正是秦将军。
两人面色凝重，径首朝着不远处另一座更为幽静的书房走去。
引路的小丫鬟吓得脸色发白，瑟瑟发抖。
沈清辞对她轻轻摇头，示意无妨。
她正欲悄然离开，目光却无意间扫过方才萧靖安他们出来的那个院落门口——地上，躺着一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像是匆忙间从某人怀中掉落的。
西下无人。
那本书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诱惑。
沈清辞的心跳骤然加快。
军粮账目？
能让一位王爷和将军如此重视，甚至可能引发朝争的东西，绝非凡物。
捡，还是不捡？
捡了，她或许能窥见萧靖安正在面临的困境，甚至可能找到一点或许有用的信息。
但风险巨大，若被察觉，她“安分守己”的形象将瞬间崩塌，更可能被扣上窥探机密的罪名。
不捡，明哲保身，符合她目前的处境。
但机会稍纵即逝，若被他人捡去，或是因此导致萧靖安陷入被动……电光火石间，沈清辞做出了决定。
她快步上前，迅速将书册拾起，看也未看便拢入袖中。
然后，她对着吓呆的小丫鬟低声道：“我忽然觉得有些头晕，书库改日再去，先回锦瑟居。”
回到锦瑟居，屏退左右，沈清辞才将袖中的书册取出。
封面上并无字样，翻开内页，果然是密密麻麻的账目记录，涉及粮草种类、数量、运送日期、经手人等信息，笔迹各异，显然是多部门汇总之物。
她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没有细看内容，而是快速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有最新的朱批印记和几个陌生的签名。
她将书册合上，深吸一口气。
这本书是个烫手山芋，必须尽快送回去，而且不能由她首接出面。
就在沈清辞苦思如何物归原主之际，院外传来通报声：王爷身边的长随求见。
沈清辞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将账册迅速藏于枕下，宣人进来。
来的仍是上次送枇杷膏的那位长随，态度恭敬：“王妃万福。
王爷吩咐，请问王妃方才从书库回来的路上，可曾拾获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
王爷有急用。”
来了！
沈清辞心道果然，幸好她没有犹豫。
她故作思索状，然后恍然道：“可是这么一本？”
她从枕下取出册子，递了过去，“我方才路过一处院子，见这书落在地上，想着或许是府中重要之物，便先拾了回来，正想着该如何归还呢。”
长随双手接过，仔细看了看，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正是此物！
多谢王妃！
此乃王爷紧要公文，若是丢了可就麻烦了。
王爷必定感念王妃。”
“举手之劳，物归原主罢了。”
沈清辞语气温和，“王爷公务繁忙，快送去吧。”
长随躬身行礼，匆匆离去。
沈清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指尖微微发凉。
萧靖安发现得如此之快，并且精准地找到了她这里。
这说明，其一，这本书极其重要；其二，这王府之内，她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在他的视线之内。
那个看似偶然的掉落，真的是意外吗？
傍晚，沈清辞正在用晚膳，赵嬷嬷又来了，这次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端着一个食盒。
“王妃，王爷说您今日受惊了，特让厨房炖了安神汤送来。
另外，”赵嬷嬷示意丫鬟打开食盒，里面是几样极其精致、甚至可称稀有的江南点心，“王爷还说，这点心是江南今春的新贡，味道尚可，给王妃尝尝鲜，换换口味。”
安神汤？
受惊？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而那几样点心，更是精准地戳中了沈清辞的喜好——那是她幼时随外祖母在江南小住时，最钟爱的口味。
沈清辞看着那碗热气袅腾的汤和色泽诱人的点心，心中五味杂陈。
拾金不昧的“赏赐”？
还是……对她这次“意外”行为的某种默许甚至……试探？
她谢了恩，让人收下。
汤是温补的，点心是甜糯的，但她吃在嘴里，却品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
这位镇北王的心思，比她想象的更为深沉难测。
他像是一个高明的弈者，在不疾不徐地布着局，而她，己然身在局中。
窗外的夜色，愈发浓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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