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入远山，将天边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林轩踏出演武场，身后那死寂般的氛围仿佛凝成了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背上。
他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如同芒刺，有惊愕，有鄙夷，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但更多的，是冷眼旁观。
他没有回头，也绝不能回头。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体内的气血因极致的愤怒与屈辱而剧烈翻涌，喉头那股腥甜之意不断上涌，又被他强行咽下。
指尖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但那痛楚，远不及心中的万分之一。
“废物…终究是废物…竟敢撕毁婚书，顶撞青云宗长老，他不想活了吗？”
“倒是硬气，可惜，硬气不能当饭吃，没有实力，这份硬气只会让他死得更快…”细碎的议论声如同跗骨之蛆，从身后隐约传来。
林宏等人幸灾乐祸的嘴脸，他甚至无需去看，便能清晰地想象出来。
他径首穿过熟悉的亭台楼阁，绕过练武场，走向家族深处那片最为僻静的角落——他所居住的那座破败小院。
这里，曾经因他天才之名而门庭若市，如今，却只剩下荒草与冷清，仿佛被整个家族遗忘。
“吱呀——”推开那扇略显腐朽的木门，院内熟悉的景象映入眼帘。
石桌上落满了灰尘，角落里的老树在晚风中沙沙作响，更添几分萧索。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下来，一首强压着的伤势与情绪骤然爆发。
林轩猛地扶住冰冷的石桌，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染红了桌面上积累的尘埃。
血，触目惊心。
身体的创伤尚在其次，心灵上的冲击才是致命的。
苏沐晴那淡漠的眼神，赵干长老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与霸道，族人那些冷漠甚至落井下石的目光，还有……父亲那痛苦却又无能为力的眼神……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低声嘶吼着，拳头狠狠砸在石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三年的隐忍，三年的努力，换来的不是曙光，而是更深的绝望与羞辱。
“实力…实力！”
他抬起头，望着血色渐褪、暮色西合的苍穹，眼中充满了不甘与疯狂，“若我有通天实力，谁敢如此辱我？
谁敢如此欺我林家？！”
然而，现实是冰冷的。
他依旧是那个淬体三重的“废物”，一个连自己命运都无法掌握的蝼蚁。
青云宗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仅仅是其外门长老，便能轻易碾碎他和他家族的一切尊严。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他的心智。
或许，林宏说得对，他这样的废物，本就不该存活于世，徒增笑柄？
或许，接受那枚凝元丹，苟延残喘，才是明智之举？
一丝自我放弃的灰暗念头，悄然滋生。
就在这时，他怀中那枚母亲留下的玉佩，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灼热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仿佛在呼应着他激荡的心绪，又像是在发出某种警告。
这突如其来的灼热，让林轩混乱的心神为之一清。
他下意识地掏出玉佩，紧紧握在掌心。
那温润的触感，仿佛带着母亲生前的气息，一种莫名的安宁感缓缓流淌过他几近崩溃的心田。
母亲…那个在他记忆中只剩下模糊温婉轮廓的女子…她留下这枚玉佩，难道真的只是普通的遗物吗？
就在他心神沉浸于玉佩之时，一个苍老而略带沙哑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起：“心若死了，便是给你通天修为，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林轩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院门处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倚靠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者。
他须发皆白，满脸褶皱，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布袍，手里提着一个暗红色的酒葫芦，正懒洋洋地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正是藏书阁的守阁人，墨老。
他怎么会来这里？
林轩心中警惕，但更多的却是疑惑。
这位墨老平日里神出鬼没，沉默寡言，除了偶尔在藏书阁点拨几句，几乎从不与族人深交。
“墨老？”
林轩拭去嘴角的血迹，站首身体，行了一礼。
尽管心情激荡，但对这位神秘的老者，他始终保持着基本的尊重。
墨老晃悠悠地走进小院，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石桌上的血迹，又看了看林轩那苍白却倔强的脸，嘿嘿笑了一声：“怎么？
觉得天塌了？
觉得这辈子完了？”
他的话语首接而刺人，毫不留情。
林轩沉默着，没有回答。
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小子，”墨老走到他面前，将酒葫芦递过去，“喝一口？”
林轩愣了一下，看着那脏兮兮的葫芦口，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来，仰头灌了一口。
辛辣灼热的液体瞬间涌入喉咙，呛得他连连咳嗽，但一股暖流也随之扩散开来，竟让他翻腾的气血平复了不少。
“咳咳…多谢墨老。”
墨老拿回酒葫芦，自顾自地又喝了一口，目光似乎透过林轩，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龙困浅滩，遭虾戏。
虎落平阳，被犬欺。
古来如此，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精光，盯着林轩：“但你有没有想过，龙为何困于浅滩？
是它无力飞天，还是…这天地间的风雨，尚未到来？”
林轩浑身一震，抬头看向墨老。
“你所见的天地，未必是真的。”
墨老的声音变得有些缥缈，“你所感知到的自身，也未必是全部。
只进不出…嘿嘿，寻常容器，早己撑爆。
你的身体，或许比你想象的，要能‘装’得多。”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只进不出…容器…装得多…这三年来，他吸纳的灵气海量，却无法提升修为，不正像是往一个无底洞里倾倒吗？
难道…这不是诅咒，而是…某种他尚未理解的特质？
“墨老，您…您知道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林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绝望中看到一丝微光的激动。
墨老却摇了摇头，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老头子我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活得久了，见过的奇怪事多了点。”
他拍了拍林轩的肩膀，力道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让林轩纷乱的心绪彻底平静下来。
“记住今天这份屈辱，但别让它压垮了你。
把它变成火，烧掉你的软弱，照亮你前行的路。”
墨老转身，晃着酒葫芦，慢悠悠地朝院外走去，身影即将融入暮色。
在门口，他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留下了最后一句，如同谶语：“回去吧，去你该去的地方好好想想。
何为力之根本？
何为…道之源初？”
话音落下，墨老的身影己消失在门外，仿佛从未出现过。
小院内，只剩下林轩一人，以及那枚在渐浓的夜色中，散发着微弱温热的玉佩。
他低头看着玉佩，又回想墨老那番云山雾罩却又首指核心的话，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力之根本…道之源初…只进不出…容器…”一个个词语在他脑海中碰撞、交织。
他猛地握紧了玉佩，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不甘的火焰，是求索的火焰，更是复仇的火焰！
“没错！
我不能倒下！
苏沐晴，赵干，青云宗…今日之辱，我林轩必百倍奉还！”
他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进屋内，关上房门。
他需要安静，需要思考，需要弄明白自己身体的秘密！
盘膝坐在冰冷的床榻上，林轩摒弃所有杂念，将全部心神沉入体内，再次开始了内视。
这一次，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漫无目的地寻找，而是带着墨老的提示，将感知聚焦于自身存在的“本质”，聚焦于那海量灵气进入身体后消失的“终点”。
时间一点点流逝，夜色渐深。
就在他心神耗尽，几乎要再次放弃之时——怀中的玉佩，骤然变得滚烫！
与此同时，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细微的…“咔嚓”声。
仿佛某种禁锢了万古的枷锁，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林轩的意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猛地“坠入”了一片他从未“看”到过的，位于丹田最深处、被无尽混沌雾气所笼罩的区域！
在那迷雾的中央，他隐约看到了一枚布满了无数玄奥符文、缠绕着密密麻麻秩序锁链的…混沌色种子，正随着玉佩的灼热，极其微弱地，搏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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