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大亮,潘金莲就醒了。
她怔怔地望着帐顶,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
梦中武松那把冷森森的尖刀仿佛还抵在喉头,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窗外传来武大郎轻手轻脚的动静,想必是怕吵醒她,提前起身准备炊饼了。
前世她最厌他这般小心翼翼,觉得是懦弱无能的表现,如今听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潘金莲披衣起身,推门而出。
武大郎正和面,见她出来,吃了一惊:“今日怎起这般早?”
“睡不着了,帮你做些活计。”
她说着挽起袖子,舀水净手,自然地接过一半面团揉起来。
武大郎愣在原地,看着妻子熟练的揉面动作,半晌才讷讷道:“这些粗活,我来就好。”
“夫妻本是一体,何分彼此。”
潘金莲低头揉面,声音平静,心里却波涛暗涌。
前世她何曾说过这样的话?
何曾正眼看过这个丈夫的辛劳?
武大郎不再说话,但眼角微微发红,手下动作越发勤快起来。
小小的厨房里,只有面团摔打在案板上的声响,和灶火噼啪的轻爆声。
一种奇异的安宁在两人之间流淌。
日头升高时,武大郎挑着担子出门,脚步比往日轻快许多。
潘金莲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忽然听见对面茶坊传来一声轻咳。
王婆倚在门边,似笑非笑:“武大娘子近日越发贤惠了,真是武大郎前世修来的福气。”
潘金莲心下一凛,面上却淡淡一笑:“干娘说笑了,为人妻的本分罢了。”
“好一个本分。”
王婆踱步过来,压低声音,“昨日西门大官人又问起你哩,说那日惊鸿一瞥,再难忘怀。”
潘金莲攥紧衣袖,语气冷了几分:“干娘莫再提这等话。
我是有夫之妇,与外男无涉。”
王婆碰了个钉子,却不恼,反而笑道:“好,好,不说这个。
只是老身多嘴劝一句,那西门大官人在这清河县里手眼通天,他既看上你,怕是没那么容易罢休。
你好自为之。”
这话听着是劝诫,实则暗藏威胁。
潘金莲如何听不出来?
她正要回话,忽见街口转出一行人,当中一个高大汉子尤为醒目,一身风尘却掩不住凛然正气。
她的心猛地一跳,手中的抹布险些落地。
武松!
怎么提前回来了?
前世他该是半月后才归家的!
那汉子大步流星走来,目光如电,扫过街面,最终定格在潘金莲身上。
西目相对的一刹那,潘金莲分明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疑虑与审视,仿佛认出了什么,却又说不分明。
“大嫂。”
武松走到近前,抱拳一礼,声音洪亮震得她耳膜发嗡,“兄长可在家?”
潘金莲强自镇定,还了一礼:“叔叔回来了?
大郎刚出门卖炊饼,怕是晌午才回。”
她刻意垂下眼睛,不敢与武松对视。
前世就是这双眼睛,看透她心底所有阴暗,最终将她送上绝路。
武松点点头,目光却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眉头微皱:“大嫂似乎清闲了些。”
潘金莲心头一紧。
武松素来不拘小节,何时注意过这些细节?
莫非他也……不敢深想,她忙道:“叔叔一路辛苦,快进屋歇歇。
我去寻大郎回来。”
“不必。”
武松摆手,“我自去寻兄长便是。
大嫂……”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眼中掠过一丝困惑,仿佛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叫住她。
王婆在一旁看得真切,忙插话道:“武都头回来了?
真是巧了,老身方才正与武大娘子说起……有劳干娘挂心。”
潘金莲急忙打断,生怕王婆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家中还有事,恕不奉陪了。”
说罢对武松匆匆一礼,转身退回屋内,关上了门。
背靠着门板,她心跳如擂鼓。
武松看她的眼神太不寻常,那审视中带着疑惑,仿佛能看穿她皮囊下的灵魂。
门外,武松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眉头越皱越紧。
王婆凑上来,压低声音:“武都头莫怪,你家大嫂近日确是有些不同往常……”武松锐利的目光扫过来:“干娘此话何意?”
王婆被他看得一哆嗦,干笑两声:“老身多嘴了,只是觉得大娘子近来少出门,也不爱打扮了,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武松不再理会她,大步朝街口走去,心中却萦绕着一种怪异的感觉。
方才见到嫂嫂第一眼时,他竟莫名生出一股警惕与敌意,仿佛面对的不是寻常妇人,而是什么危险人物。
更奇怪的是,那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让他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屋内,潘金莲透过窗缝看着武松远去的背影,手心尽是冷汗。
武松的提前归来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
前世此时,她尚未与西门庆有染,武松对她虽不亲近,却也还算客气。
首到后来东窗事发……敲门声突然响起,吓了她一跳。
门外传来武大郎惊喜的声音:“金莲,快开门!
二郎回来了!”
潘金莲深吸一口气,整理好表情才开门。
武大郎满脸喜色地站在门外,武松跟在后面,目光又一次落在她身上。
“叔叔回来是大喜事,我这就去备酒菜。”
她避开武松的注视,转身要去厨房。
“有劳大嫂。”
武松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静无波,却让她脊背发凉。
席间,武大郎兴奋地说个不停,武松大多时沉默饮酒,偶尔抬眼打量潘金莲,每次都能让她如坐针毡。
“兄长近日可好?”
武松忽然问道,眼睛看着的却是潘金莲。
武大郎笑道:“好,好得很!
你嫂子近日格外体贴,我真是……大郎!”
潘金莲急忙打断,脸上发热,“在叔叔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武松放下酒杯,语气平淡:“大嫂不必见外,兄长安好,我便放心了。”
话虽如此,他眼中的疑虑却未消散。
饭后,武松起身告辞,说要去县衙报到。
武大郎送他出门,兄弟二人在门外低语片刻。
潘金莲收拾着碗筷,耳朵却竖起来,隐约听见武松的声音随风飘来:“……大嫂似乎变了许多……”她的心猛地一沉。
武松果然起疑了。
是夜,潘金莲辗转难眠。
武松的归来像一块巨石投入她刚刚平静下来的生活,激起千层波澜。
重生以来她苦心维持的平衡,恐怕很快就要被打破。
更深夜半,她忽然听见院墙外似有动静,悄悄起身从窗缝望去,只见月光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西门庆!
他竟敢夜探武家!
潘金莲捂住嘴,压下惊呼,浑身冰冷。
前世的噩梦正在以另一种方式重演,而她似乎无力阻止。
黑暗中,她抱紧双臂,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恐惧。
改变命运远比重蹈覆辙艰难,而她走的每一步,都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
武松的疑虑,西门庆的纠缠,王婆的窥探……这一切织成一张大网,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潘金莲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第一次对重生产生了怀疑。
或许有些命运,无论如何挣扎,终究无法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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