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失焦的构图王强父母的家里，弥漫着和老张家几乎同源的温暖气息。
午餐桌上，王母不停地给张莹夹菜，嘴里念叨着：“莹莹多吃点，看你瘦的。
还是我们强子有福气，打小就知道守着你这么好的姑娘。”
张莹笑着道谢，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
她瞥了一眼王强，他正低头专注地剥着一只虾，然后极其自然地将剥好的虾肉放到了她的碟子里。
这个动作他做了十几年，熟练得像呼吸。
她心里暖了一下，随即又被一种莫名的、沉甸甸的东西压住。
这温暖太熟悉，熟悉到几乎失去了触感。
饭后，王强被父亲叫去阳台帮忙修理有些松动的晾衣架。
张莹坐在客厅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王强学生时代的相册翻看。
里面大部分是他们的合影，从傻气的童年到青涩的少年，背景在变，衣服在变，但王强站在她身边的位置，和她脸上那种无忧无虑的笑容，似乎从未改变。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王强忙完回来，手上还沾着点金属碎屑，在她身边坐下，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
“看你小时候多呆。”
张莹指着一张他戴着国大军帽、表情严肃的照片笑道。
王强凑过去看，也笑了，肩膀轻轻碰着她的肩膀。
“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看你这张，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两人笑作一团，时光仿佛瞬间倒流，只剩下纯粹的美好。
那一刻，张莹几乎要忘记早餐时那种细微的异样感。
下午，他们按原计划去了新开的市民公园。
阳光很好，草坪上有很多家庭在野餐，孩子们奔跑笑闹。
一切都符合“岁月静好”的定义。
王强甚至记得带上她喜欢牌子的酸奶和水果。
“等我一下，”王强看到不远处有卖她喜欢的桂花拿铁，“很快回来。”
张莹点点头，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
微风吹拂湖面，粼粼波光有些晃眼。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那个许久没看的、专注于本地艺术展览资讯的公众号。
一条推送标题吸引了她的注意——”瞬间的永恒：青年摄影师李斌城市记忆主题影展“。
配图是一张黑白照片的局部，一首停留在老旧窗棂上的蝴蝶，翅膀残缺，却带着一种挣扎着想要飞起的动势。
鬼使神差地，她查了一下地址，发现展馆离公园只有两站地铁。
王强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拿铁回来时，看到她正望着湖面出神，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展览的介绍页面。
“想去？”
他把印着桂花图案的杯子递给她，随口问道。
他知道她偶尔会去看展，虽然他自己对此兴趣不大，但每次都愿意陪着。
张莹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透过纸杯传到掌心。
她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头看他，眼睛里有种他不太熟悉的光在闪动：“嗯。
听说这个摄影师挺有才华的。
反正时间还早，去看看？”
王强喝了一口自己那杯美式，点了点头：“好，你指路。”
展馆位于一个由旧厂房改造的艺术区，灰扑扑的水泥墙与巨大的玻璃窗形成奇特的碰撞。
里面的空间开阔，光线被精心调控，聚焦在一幅幅被放大的影像上。
观展的人不多，很安静，只有脚步在地板上轻微的回响。
这里的空气，与公园里青草和阳光的味道截然不同，弥漫着一种清冷的、带着纸张和墨水气息的味道。
张莹很快就被作品吸引。
李斌的镜头下，没有宏大的叙事，多是城市的角落、陌生人的背影、物品使用后的痕迹。
但他的构图大胆而失衡，色彩运用极具情绪冲击力，那些看似平凡的瞬间，被赋予了某种强烈而孤独的诗意。
王强跟在她身后，看得很认真，但眉头微微蹙起。
他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要把一堵斑驳掉漆的墙拍得那么大，也看不出一个模糊的、在雨中奔跑的背影究竟美在哪里。
他更习惯那种焦点清晰、构图工整、记录明确欢乐时刻的照片，比如他手机里存满的、他和张莹的各种合影。
在一幅题为《失重》的作品前，张莹停住了脚步。
照片里是一个从高处俯拍的天台，一个女孩仰面躺在废弃的沙发垫上，身体舒展，闭着眼，表情介于安宁与迷茫之间，周围是杂乱的水线和电线，更远处是模糊的城市天际线。
一种巨大的孤独和奇异的自由感，同时从画面中弥漫出来。
她看得有些入神，仿佛能感受到天台水泥地的粗糙质感，和掠过耳畔的风声。
“这张……”王强在她身边低声开口，带着审视的目光，“构图是不是有点歪了？
而且，这个模特看起来不太开心。”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从他们侧后方响起：“构图歪了，是因为那一刻她的世界就是倾斜的。
至于开不开心……”张莹和王强同时转过头。
一个穿着简单黑色T恤、身材清瘦的男人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速写本，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眼神很亮，首接越过了王强，落在了张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的兴趣。
“我关心的不是她开不开心，”他看着张莹，继续说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展馆静谧的空气，“我关心的是，她是否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存在。”
他的目光像一束追光，骤然打在了张莹心上某个她自己都未曾清晰辨认的角落。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光品仿佛都暗了下去，只有这个陌生男人和他的话语，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道，闯了进来。
王强下意识地向前挪了半步，半个身子挡在了张莹前面，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他感受到了某种不明所以的、来自同性的微妙挑衅。
张莹则怔在原地，手里那杯温热的桂花拿铁，不知何时，己经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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