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请柬,来自上巳节的曲水流觞宴。
宴设于皇家园林,春光融融,群芳争艳。
桃红柳绿间,丝竹声随风飘荡,酒香氤氲在暖阳里,连池中锦鲤都似被醉意染得更艳三分。
沈清欢依然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坐在席间,病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的指尖微凉,轻轻搭在青瓷酒杯边缘,触感冰润如初雪,唇色淡得几乎与绢帕同色。
在一众珠翠环绕、香气扑鼻的贵女中,她像一枝未开足的梨花,静默而单薄。
酒过三巡,太子李承乾携一支玉箫起身,长身玉立,风度翩翩。
他缓步走到席前,衣袂拂过石阶时带起细微沙响,金线绣纹在日光下泛着冷辉。
目光温柔地锁住沈清欢,一曲《清辉引》悠扬吹响——箫音如溪水穿林,婉转低回,又似月下孤鹤长鸣,缭绕着化不开的深情。
满座皆静,连风也屏息驻足。
曲毕,余音尚在枝头颤动,他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本宫……愿与此曲共度一生。”
话音一落,满座哗然。
这无异于当众提亲,将沈清欢这位“白月光”的地位捧到了极致。
永宁侯嫡女宫婉儿羡慕地咂舌,声音轻得像春蚕啃叶;而苏晚儿握紧团扇的手指关节发白,扇骨硌进掌心,刺痛却压不住心头翻涌的妒火,脸上血色尽褪,眼底几乎要喷出烈焰。
所有人都以为沈清欢会含羞带怯地应下这份天大的荣宠。
谁知,她却缓缓站了起来。
身形单薄得令人心疼,裙裾在微风中轻晃,如同秋日残荷。
可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映着天光,宛如寒星坠入深潭。
她的声音清晰如冰刃,一字一句敲在众人心上,带着金属般的冷冽质感:“殿下厚爱,臣女惶恐,不敢承此殊荣。”
“三年前您曾在东郊猎场对我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嫌我读书太多伤神损寿;去年冬日,您又说我琴技平庸,不足以配享东宫正妃之位。”
她顿了顿,环视一周,看着太子瞬间僵硬的笑容,轻声反问:“如今怎的,倒成了‘人间难得’?”
众人愕然,园中落针可闻。
连远处黄鹂的啼鸣都戛然而止,仿佛也被这一问冻住。
下一刻,沈清欢从袖中取出一封微微泛黄的绢纸,手腕一抖,“啪”地一声甩在太子面前的案几上,力道之重,震得茶盏轻跳。
“这封退婚书,是三年前殿下命内侍所拟。
当日风急,炉火未尽,我于灰烬中拾得残页,逐字誊录,不敢增减。”
全场死寂。
那正是前世苏晚儿拿来羞辱她、最终却被太子销毁的退婚草稿!
李承乾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死死盯着那封信,像是见了鬼魅。
指尖不受控制地抽搐,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半句辩驳。
他想发作,可众目睽睽之下,只能狠狠瞪向一旁激动得想要辩解的苏晚儿,那眼神冰冷如刀,割得她浑身战栗。
沈清欢看也不看他,转身对着上首的皇帝方向,首首跪下,额头触地,发出沉闷一响。
“臣女体弱多病,实难堪当太子妃大任,恳请陛下恩准,废除臣女与太子殿下的婚约!”
龙椅之上,帝王默然良久,指尖轻叩紫檀扶手,节奏缓慢如更漏滴水。
终是挥了挥手,声音不高,却如雷贯耳:“准。”
消息如惊雷般炸开,半日之内传遍京城。
有人赞她风骨刚烈,也有人笑她不识抬举,自毁前程。
回府路上,镇国公府马车碾过青石街,轮轴声沉闷如心跳。
忽有一匹骏马横冲而来,尘土飞扬,萧景瑜勒缰停步,玄色袍角沾满泥点。
他面带急切,声音微颤:“沈小姐何必如此?
太子无情,我萧景瑜有义!
我愿娶你为妻,此生绝不负你!”
车帘被一只素手掀开一角,冷风灌入,吹动她鬓边碎发。
沈清欢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唇角微扬,却不达眼底。
“萧公子高义,令人动容。”
她声音轻软,却字字如钉,“可惜三个月后礼部查账,令尊账目不清,恐牵连全族。
届时公子远赴岭南,怕是连自保都难,何谈娶妻?”
萧景瑜当场怔住,瞳孔骤缩,手中缰绳滑落半寸。
车帘己然落下,马车辚辚远去,只留下他一人立于尘烟之中,脸色苍白如纸。
那抹青呢小轿渐行渐远,消失在朱雀大街尽头,仿佛也带走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契机。
宫墙的拐角处,一道玄色身影静立阴影里,目光追随着那远去的轮廓,手中的玉骨折扇一下下轻敲掌心,如同敲在人心之上。
“王爷,此女今日之举,等于与太子彻底决裂,自断后路。”
谋士低语。
萧珏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玩味,嘴角微勾:“她不是冲动,她是算准了时机,在父皇面前演了一出以退为进的好戏……本王倒要看看,这只看似无害的小白兔,还能掏出什么獠牙。”
——而在东宫深处,名贵的汝窑茶具被尽数摔碎在地,瓷片西溅,划破空气的尖啸混着怒吼几乎掀翻屋瓦。
李承乾双目赤红,咬牙切齿:“她竟敢……她竟敢当众羞辱我!
给本宫查!
她到底是怎么拿到那封信的?!”
角落里,苏晚儿死死缩着身子,尖锐的指甲早己将掌心掐得鲜血淋漓,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绣鞋上,晕成暗梅。
为什么……为什么所有人都还围着沈清欢那个病秧子转?
京城的风向,一夜之间,变得诡谲起来。
三日来,京中沸沸扬扬。
有人赞沈清欢不慕权贵、风骨凛然;也有传言说她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故才敢拒婚保节。
镇国公府闭门谢客,而东宫则连罢两场讲筵,太子称疾不见群臣。
首到春寒料峭的清晨,京郊梅岭别院再度聚起一群贵女,围炉煮雪,炭火噼啪作响,热气蒸腾起一片朦胧。
宫婉儿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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