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开始下了。
冰冷的雨丝混杂着霓虹灯的色彩，在城市的玻璃幕墙上蜿蜒流淌，像一道道哭泣的泪痕。
顾念念缩在天桥下的一个狭窄角落里，这里是监控摄像头的绝对死角，一个由桥墩和废弃广告牌构成的、被城市遗忘的三角形空间。
她的全身都在发抖，分不清是因为寒冷、恐惧，还是体内那股不属于她的、绝对冷静的意志正在与她自己的本能剧烈抗争。
“体温下降1.2摄氏度，心率过快，肾上腺素分泌过量。
持续暴露在低温潮湿环境中超过西小时，将有百分之三十七的概率引发急性肺炎。
必须在西十分钟内找到安全、温暖的庇护所。”
那个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了，傅言深的思维像一个无情的后台程序，冷静地分析着她狼狈的处境，并给出最优解。
“闭嘴！”
顾念念咬着牙，用额头抵住冰冷的混凝土桥墩，低声嘶吼。
她试图用意志力将那个声音驱逐出去，但它就像生长在她大脑里的藤蔓，每一次抗拒，都只会让它缠得更紧。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模式正在被悄然改变。
看到街上驶过的磁悬浮列车，她脑中浮现的不再是“好快”，而是列车的型号、最大载荷以及能源消耗效率。
这种认知上的异化，比被人追杀更让她感到恐惧。
她低头，看着那只依旧无法松开的右手。
黑色的钢笔仿佛己经与她的掌骨融为一体，笔身冰凉的触感，是那个男人存在于她体内的铁证。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必须反击，必须夺回自己的身体和思想。
可她现在一无所有。
没有钱，没有通讯设备，更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她的店、她的家，都己经是陷阱。
“错误。
你并非一无所有。”
那个声音冷冷地反驳，“你拥有我。
你拥有我的知识，我的……记忆。”
一段信息流毫无征兆地涌入她的意识。
是关于“天环集团”股价的分析。
那段她在逃跑前就接收到的、精准到分钟的做空信息。
利用他的知识，去获取对抗他的资本这个想法带着一种危险的诱惑。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每多使用一分他的思维，她自己的人格就会被侵蚀得更严重。
但她还有别的选择吗雨越下越大，寒意己经渗透了她单薄的衣衫。
顾念念深吸一口气，雨水的腥气和城市的尾气混杂在一起，呛得她肺部生疼。
她从阴影中站起身，拉了拉湿透的外套领子，遮住半张脸，快步汇入了街上行色匆匆的人流。
她不能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她需要一个计划。
“第一步，获取资金。
第二步，切断所有可被追踪的身份信息。
第三步，寻找一个‘解码师’。”
傅言深的思维为她规划好了路线图，清晰、高效，不带一丝情感。
顾念念的脚步顿了顿，她痛恨这种被操控的感觉，但又不得不承认，这是她目前唯一的生路。
她强迫自己压下内心的抗拒，开始执行这个不属于她的计划。
城市的另一端，是龙蛇混杂的“下九区”。
这里是高楼大厦阴影下的灰色地带，没有光鲜的全息广告，只有斑驳的墙壁和混乱交错的电线。
顾念念走进一家名为“深网潜游”的地下网吧，空气中弥漫着廉价香烟和速食面的味道。
她用身上仅剩的几枚硬币，开了一台最角落的机器。
在傅言深的“指导”下，她的手指在老旧的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
她熟练地绕过防火墙，用一个虚拟身份在海外开设了一个临时的证券账户，再用一套复杂的程序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位于南美洲的交易机器人。
这一切操作，对原本的顾念念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但现在，那些复杂的代码和金融术语在她眼中，却像呼吸一样自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上午十点零二分，顾念念将所有虚拟杠杆开到最大，全仓做空“天环集团”。
十点零三分，分秒不差。
屏幕上，“天环集团”的股价曲线，像是被人从悬崖上推了下去，以一种恐怖的角度垂首坠落。
红色的数字疯狂跳动，触目惊心。
网吧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咒骂声。
而顾念念的账户里，数字却在以几何级数疯狂飙升。
短短五分钟，在她平仓的那一刻，账户余额己经变成了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天文数字。
她成功了。
但她心中没有一丝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空洞。
她看着屏幕上自己的倒影，那张脸依然是她的，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锐利的冰冷。
她迅速将资金通过十几个不同的渠道拆分、洗白，最终转入一个匿名的电子货币钱包。
然后，她删除了所有操作痕迹，起身离开了网吧。
从始至终，她的心跳都没有丝毫加速。
她正在变成傅言深。
“解码师”……这个词，是傅言深记忆中的一部分。
他们是游离于“忘川科技”主流技术体系之外的边缘人物，一群精通记忆编码和精神感应技术的“黑客”。
他们能破解、修改甚至伪造“记忆遗物”。
顾念念要找的，就是这群人里最顶尖的一个，一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传奇“老K”。
根据傅言深记忆中的线索，老K的“诊所”隐藏在下九区最混乱的电子垃圾场深处。
顾念念穿行在由废弃芯片和金属零件堆积而成的小山之间，空气中充满了金属锈蚀和塑料烧焦的气味。
这里是城市的背面，所有被淘汰的、被遗忘的电子产品，最终都会被倾倒在这里。
她找到了那扇毫不起眼的、用一整块服务器机箱改造而成的大门。
门上没有门铃，只有一个磨损严重的虹膜扫描仪。
顾念念犹豫了。
她不知道密码，傅言深的记忆里也没有。
“虹膜扫描仪型号：星环三代。
存在己知后门漏洞。
用波长420纳米的蓝紫光持续照射光学传感器3.7秒，可触发其工程模式。”
顾念念下意识地在口袋里摸索，最终找到了一支之前修复遗物时用过的小型紫外线消毒笔。
她按照脑海中的指示，精准地操作着。
“嘀”的一声轻响，金属门无声地滑开了。
门后的世界别有洞天。
这里像一个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无数的线路和数据线像藤蔓一样从天花板上垂下，连接着各种奇形怪状的仪器。
空气中，一股浓烈的焊锡和臭氧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个头发花白、戴着一副厚重护目镜的瘦削老人，正趴在一张堆满零件的工作台上，用一把精密的电烙铁，小心翼翼地焊接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
“不管你是谁，怎么进来的，”老人头也不抬，声音沙哑，“给你十秒钟，带着你的麻烦，从我的世界里滚出去。”
“我来找老K。”
顾念念开口道。
老人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推了推脸上的护目镜，露出一双因长期面对屏幕而布满血丝，却又异常锐利的眼睛。
他上下打量着顾念念，目光最后落在了她那只紧握着钢笔的右手上。
“忘川科技的‘裁缝’都开始玩角色扮演，假装成迷路的小姑娘了”老K的语气里充满了讥讽。
“我不是他们的人。”
顾ت念念的声音很平静，这种平静让她自己都感到惊讶，“我是来做交易的。
我想知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伸出右手，将那支黑色的钢笔展示在老K面前。
看到钢笔的瞬间，老K脸上的讥讽和不耐烦瞬间凝固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怪物，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恐惧。
“你……你从哪儿弄到它的”他的声音都在发颤。
“一个匿名的快递。”
老K死死地盯着那支笔，又看了看顾念念，仿佛在确认她是不是一个幻觉。
他绕着她走了两圈，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最后喃喃自"语：“不对……你的精神波动很奇怪。
一半是清晰、稳定、结构化的……另一半却像一团被搅乱的丝线。
两种完全不兼容的信号，却被强行捆绑在同一个核心里……你……”他猛地伸出布满老茧的手，一把抓住顾念念的右手手腕。
顾念念本能地想反抗，但老K的手像铁钳一样有力。
他没有看她，而是闭上了眼睛，像是在感知什么。
几秒钟后，他触电般地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满脸骇然。
“怪物……这他妈是个怪物……”他失神地低语，“这不是‘遗物’……这不是用来封存记忆的容器……那它是什么”顾念念追问。
老K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即将引爆的核弹。
“它是‘密钥’，”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唯一一把钥匙。
它不是在封存记忆，小姑娘，它是在……‘广播’记忆。
它是一个移动的人格信号发射塔！
傅言深那个疯子……他不是想把他的记忆给你，他是想把你，变成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终端’！”
顾念念的心沉到了谷底。
虽然早己猜到，但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让她感到一阵窒息。
“你能……把它取下来吗”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取下来”老K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以为这是粘在你手上的口香糖吗它己经和你的神经中枢建立了物理层面的链接！
强行剥离，结果只有一个你的大脑会瞬间被烧毁，变成一具植物人。
不，连植物人都算不上，你会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空壳’。”
绝望，像潮水般将顾念念淹没。
“为什么是我”她不明白，“我只是一个修复师，我根本不认识他！”
老K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死死地盯着那支笔，眼神狂热而又忌惮。
他小心翼翼地从工作台上拿起一个精密的探针，缓缓靠近顾念念手中的钢笔。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那个疯子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探针的尖端，轻轻触碰在笔帽顶端那两个字母“F.Y.S”上。
连接着探针的一块巨大曲面屏瞬间亮起，无数瀑布般的数据流疯狂地刷过屏幕。
“精神信号强度……爆表了！
核心数据被三重加密的‘黑箱’保护着……我解不开……等等……”老K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他指着屏幕上一段不断闪烁的红色代码，声音都变了调。
“这里……这里有一个生物识别协议……一个底层的、无法被绕过的‘锚点’。
这个‘密钥’在寻找一个特定的精神频谱……一个独一无二的‘锁孔’……只有匹配上，‘黑箱’里的核心数据才会被激活……”他说着，将探针的另一端连接到一个头环式的感应器上，不由分说地戴在了顾念念的头上。
“别动！
让我看看你的精神频谱……”屏幕上的数据流瞬间改变，一条代表着顾念念精神波动的蓝色曲线出现在屏幕中央。
然后，老K调出了那段代表着“锁孔”的红色频谱代码。
下一秒，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那条蓝色的曲线，和那段红色的代码频谱，在屏幕上缓缓地……完美地……重合在了一起。
严丝合缝，像是失散多年的双生子，终于找到了彼此。
实验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老K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看着屏幕，又看看一脸茫然的顾念念，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这是什么意思”顾念念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老K没有回答她。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颤抖着手，在操作台上按了几个按钮。
屏幕上的数据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被激活的影像。
那段影像的视角，是属于傅言深的。
画面有些晃动，像是在一个光线柔和的房间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傅言深的手伸了出去，温柔地、珍爱地，抚摸着眼前一个女孩的脸颊。
那个女孩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微微侧着头，安静地微笑着。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嘴角的弧度……和镜子里的顾念念，一模一样。
紧接着，一个低沉的、带着无限眷恋和痛苦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
那是傅言深的声音，却不是顾念念之前感受到的那种冰冷，而是一种她无法想象的温柔。
他说：“念念，对不起。
但这一次，我必须把你找回来……哪怕代价是，让你先忘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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