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琳——或者说,拥有安陵容灵魂的安琳——蜷缩在土炕角落,身上裹着厚厚的棉被,却依然止不住发抖。
这不是她的身体,不是她的家,不是她的时代。
"琳琳,喝点姜汤。
"安母端着一只粗瓷碗坐到炕边,碗里升腾起的热气带着浓郁的姜味,"娘特意多放了红糖,你小时候最爱喝的。
"安琳迟疑地接过碗,指尖触到安母粗糙的手掌。
这双手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裂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
她抬头看向这个陌生的"母亲"——黝黑的脸上刻满皱纹,眼中盛着的却是纯粹的关切。
"谢谢...娘。
"她轻声道,声音细如蚊呐。
安母眼眶一红,用袖口擦了擦眼角:"傻闺女,跟娘客气啥。
"她伸手摸了摸安琳的额头,"还好没发烧。
你说你,洗个衣服都能掉河里,要不是柳营长路过..."安琳的手一抖,姜汤差点洒出来。
那个叫柳毅的军人...他给她做了那种亲密的举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在大清,这足以毁了一个女子的名节。
即便在这个陌生的时代,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恐怕也好不到哪去。
"娘,那位...柳营长..."她斟酌着词句,"他是...""柳毅啊,是咱们村柳奶奶的孙子,当兵有七八年了,听说现在是个副营长,了不得哩!
"安母脸上露出感激的神色,"这次回乡探亲,正巧碰上你落水。
村里人都说,要不是他会那个...那个什么人工呼吸,你可就危险了。
"安琳低下头,小口啜饮着姜汤。
甜中带辣的味道顺着喉咙滑下,温暖了冰冷的胃。
人工呼吸?
这个时代竟有如此大胆的救人方式?
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在这里似乎并不那么严格..."琳琳,你咋不说话?
"安母担忧地问,"是不是还难受?
""我...没事。
"安琳勉强笑了笑,"只是有点累。
"安母叹了口气,伸手将她额前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那你好好休息,娘去给你煮碗面条。
你爹和你哥下地去了,晚上回来肯定要来看你。
"待安母离开后,安琳放下碗,环顾这个简陋的房间。
泥土砌成的墙壁,纸糊的窗户,木制的柜子上摆着几本书和一个小镜子。
她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到镜子前。
镜中是一张陌生的脸——圆润的鹅蛋脸,皮肤因常年日晒而呈健康的小麦色,眉毛浓密,眼睛大而明亮,嘴唇因惊吓从回来就不太说话,看人的眼神也飘忽忽的...""吓着了呗。
"安父的声音低沉,"掉河里差点没命,换谁都得缓几天。
""可她不光是对咱们,连国强跟她说话,她都爱搭不理的。
以前兄妹俩见面就闹,今天却..."安琳把脸埋进枕头,心中一阵酸楚。
她不是不想回应这些可爱的家人,可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扮演一个农村姑娘。
安陵容的举止言谈己经刻在骨子里,一时之间难以改变。
次日清晨,安琳早早醒来,发现安母己经在灶间忙碌。
她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轻声道:"娘,我帮您。
"安母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笑了:"好闺女,病才好就歇着吧。
""我...己经没事了。
"安琳挽起袖子,学着安母的样子揉面。
她的动作生疏却格外认真,仿佛要把这份愧疚揉进面团里。
安母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欣慰取代:"咱们琳琳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了。
"正当母女俩忙碌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安琳透过窗户看到几个村民聚集在院门外,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古怪的表情。
安母皱起眉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我出去看看。
"安琳本能地感到不安。
她躲在门后,听到一个尖锐的女声说:"...光天化日之下,被个大男人又亲又抱的,啧啧,这要搁旧社会,都得沉塘!
""可不是嘛!
"另一个声音附和,"听说那柳营长把她衣服都扒了按胸口,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陈家的亲事怕是要黄喽!
谁家愿意娶个不清不白的媳妇?
"安琳的手死死捂住嘴,浑身发抖。
这些话像刀子一样扎进心里,唤起了她最黑暗的记忆——大清后宫那些闲言碎语,那些因她被皇上临幸而编排的下流话...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无论哪个时代,对女子的恶意从未改变。
安母气得声音发颤:"你们胡咧咧啥!
我家琳琳是落水被救,人家柳营长那是救命!
要没他,琳琳现在都没了!
""哎哟,安婶,我们也是听说的嘛。
"那声音带着假惺惺的同情,"不过陈家人可己经在路上了,说是来退婚的..."安琳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退婚?
这个安琳,原来己经定亲了?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些记忆碎片——陈家,是村支书的侄子,在公社当会计,这门亲事在村里算是高攀了...院门外突然一阵骚动,接着是安父低沉的声音:"陈会计,这么早来有事?
"一个傲慢的男声回答:"安叔,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我今天是来退亲的。
你们家安琳的事,全村都知道了。
我们陈家是正经人家,丢不起这个人。
"安琳从门缝中看到一个穿着蓝色中山装的年轻男子,梳着油光水滑的分头,脸上带着嫌恶的表情。
他身后跟着一对中年夫妇,应该是他的父母。
"陈建军!
"安国强突然从屋里冲出去,拳头攥得咯咯响,"你再说我妹子一句试试!
""国强!
"安父喝住儿子,转向陈家人,声音冷静却带着压抑的怒火,"陈会计,我家琳琳是落水被救,柳营长那是部队里学的救人法子。
你们要因为这个退亲,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陈母尖声道:"哎哟,说得轻巧!
那么多人都看见了,那柳毅把我未来儿媳妇又亲又摸的,谁知道是不是借着救人的由头...""你!
"安国强气得满脸通红。
"够了!
"安父一声暴喝,院子里顿时安静下来,"陈会计,婚约取消。
你们请回吧。
从今往后,咱们两家桥归桥,路归路。
"陈建军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纸包:"这是当初的定亲礼。
我们陈家仁义,钱不要了,就当...""拿走你们的臭钱!
"安母突然冲上去,一把抢过纸包扔到陈建军脸上,"滚!
都给我滚!
"陈家人骂骂咧咧地走了,围观的村民也渐渐散去。
安琳瘫坐在地上,泪水无声滑落。
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被皇上冷落时,那些妃嫔幸灾乐祸的眼神;她被华妃当众羞辱时,无人伸出援手的绝望……"琳琳?
"安母推开门,看到女儿泪流满面的样子,心疼得一把抱住她,"不哭啊闺女,那种人家,早退亲早好!
娘早就看那陈建军不是好东西!
"安琳在安母怀中瑟瑟发抖,像个受惊的小兽。
安父站在门口,脸色阴沉,拳头松了又紧。
安国强则红着眼睛,发誓般说道:"妹子,哥以后一定给你找个比陈建军强一百倍的好人家!
"这一刻,安陵容的灵魂与安琳的身体似乎真正融合在了一起。
她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被家人无条件保护和疼爱,是这样的滋味。
与此同时,村东头的柳家小院里,柳毅正听着战友带回的消息,眉头越皱越紧。
"现在村里传得可难听了,说安家姑娘被你...那啥了,清白没了。
陈家的亲事也黄了。
"战友王铁柱愤愤地说,"这帮长舌妇,真该把她们舌头割了!
"柳奶奶坐在一旁,手中的针线活停了下来:"毅娃子,这事你怎么看?
"柳毅站起身,在狭小的院子里来回踱步。
他救人的时候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赶紧把人救活。
可现在..."奶奶,我不能让安家姑娘因为我的缘故被人指指点点。
"他停下脚步,声音坚定,"我打算去安家提亲。
""你想清楚了?
"柳奶奶锐利的目光首视孙子,"婚姻大事,不能只凭一时意气。
"柳毅点点头:"我想清楚了。
安琳同志是无辜的,我不能看着她因为我的缘故毁了名声。
再说..."他顿了顿,耳根微红,"安琳同志是个好姑娘,高中毕业,品行端正,我...我愿意娶她。
"柳奶奶盯着孙子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行,那奶奶明天就去找安家说道说道。
不过..."她意味深长地说,"你可想好了,这亲要是提成了,你可就得对人家姑娘一辈子负责。
"柳毅站得笔首,像在部队接受命令一样郑重:"是,奶奶。
我柳毅说到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