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州城的梅雨季来得又急又长。
今夜雨尤其大,豆大的雨点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水花,混着狂风卷梧桐叶的声响,把整座城泡在湿漉漉的混沌里。
更夫缩着脖子敲梆子,“咚 —— 咚 ——” 的声音在空巷里拖得老长,转眼就被一声惊雷劈碎了。
城西梧桐巷深处,是陈敬之的宅子。
他是云州最有名的乐师,宅子却朴素得很,只有院墙上的藤蔓和窗缝里透出的墨香,能看出主人的雅致。
可这会儿,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冲散了这股雅致。
“陈先生!
陈先生在吗?”
拍门的是陈敬之的徒弟,少年脸上全是雨水,声音急得发颤。
门板被拍得咚咚响,里头却静得吓人,只有风雨声从门缝钻出来,带着股说不出的怪味。
巷口渐渐聚了几个邻居,缩着脖子往院里瞅。
有人小声嘀咕:“都快三更了,陈先生往常这时候还在练琴呢,今儿咋没动静?”
“嘘 —— 小点声!
你没闻到味吗?
像是啥东西烧焦了。”
正说着,少年撞开了虚掩的院门,一股更呛人的焦糊味混着潮气扑面而来。
众人跟着冲进院子,只见正屋窗纸破了个洞,里头黑漆漆的,角落里有几点暗红的火星忽明忽暗。
“先生!”
少年喊着冲进屋,却在门槛前猛地站住,像被钉在地上。
后面的邻居举灯笼一照,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凉气 ——陈敬之斜靠在窗边琴案旁,眼睛睁得滚圆,脸上全是惊恐。
他蜷缩着身子,衣服破破烂烂,露出来的皮肤焦黑一片,像是被雷劈了似的。
他面前的古琴 “松风” 七根琴弦全断了,断弦像蛇一样缠在焦黑的琴身上,琴尾还飘着几缕青烟。
“死、死了……” 有人哆嗦着说,灯笼差点掉地上。
“快!
报官!”
惊叫声划破雨幕,没多久,捕快们举着油纸伞冲进巷子。
领头的刘捕头是个老手,他皱眉挥开围观的人,小心靠近尸体。
指尖刚要碰到陈敬之的皮肤,就猛地缩回来 —— 那皮肤烫得吓人,像刚从火里捞出来的铁块。
“怪了,” 刘捕头嘀咕,“下着大雨呢,咋烧成这样?
现场也没起火的痕迹,门窗都是好的。”
他看向那把碎琴,七根弦断口参差不齐,不像是弹琴时断的,倒像是被什么大力硬扯断的。
更怪的是,琴案上散落的琴谱里,一张《寒江月》残谱的边儿,也有被烧焦的痕迹。
“头儿,你看这个。”
一个捕快从陈敬之右手里掰开一张碎纸,上面用朱砂写着两个模糊的字:“杂音……杂音?
啥杂音能把人烧成这样?”
刘捕头正琢磨着,巷口一阵骚动。
一个穿粗布衣服的少女被邻居推搡着过来,她低着头,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遮住了脸,只露出苍白的脖子。
“刘捕头,是她!
云珞!”
一个妇人指着少女喊,“刚才我们在巷口听见她念叨,说听到怪声,陈先生肯定是被她这个‘不祥之人’克死的!”
“对!
她天生就跟别人不一样,说不定是妖邪附体!”
“抓起来!”
骂声西起,云珞始终没抬头,只是攥紧了怀里的布包。
包里是她吃饭的家伙 —— 几枚铜针、一把小刀,还有一支白骨雕的短笛,笛身上有道细缝。
她确实听到了。
半个时辰前,第一声雷炸响时,她正在漏雨的小屋里修一支断了的玉箫。
突然,一阵极细的 “铮” 声穿透雨声钻进耳朵,那声音不像任何乐器,尖得让人心慌,像什么坚硬的东西突然碎了。
她觉得不对劲,冒雨跑到梧桐巷,只看到陈敬之紧闭的大门。
现在想来,那声 “铮”,恐怕就是……“让开。”
刘捕头推开众人,走到云珞面前。
他知道这少女是城西修乐器的孤女,也听过她 “不祥” 的传言,但他不信邪,冷声问:“你刚才听到啥了?
说清楚。”
云珞慢慢抬头,雨水冲过的脸很干净,眼睛却带着茫然。
她声音很轻,有点抖:“我…… 听到琴弦断的声音。”
“琴弦断有啥稀奇的?
陈先生天天练琴,断弦正常。”
刚才那妇人又嚷嚷。
“不一样,” 云珞摇头,眼神发飘,“那声音很尖,很脆,像冰裂开似的。
而且……” 她顿了顿,好像在想怎么说,“那声音里…… 有害怕的感觉。”
“害怕?”
刘捕头眼神一紧,“你是说,声音里有害怕?”
云珞点点头又摇头,有些无措:“我也说不清…… 就是觉得那声音很痛苦。”
周围的人哄笑起来,有人指着她骂:“听听!
胡说八道!
声音还能害怕?
肯定是个疯子!”
刘捕头没笑。
他盯着云珞清澈的眼睛,想看出撒谎的痕迹,却只看到迷茫和一丝恐惧。
他想起陈敬之死时脸上的惊恐,又看看 “杂音” 的碎纸,心里冒出个荒唐的念头。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个清冷的声音:“让一让。”
众人回头,见一个穿玄色长袍的男子撑着墨色油纸伞站在巷口。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摆,却没影响他身上那股疏离又高贵的气质。
他长得很好看,眉眼深邃,就是脸色太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只有一双眼睛在暗处亮得惊人,像能看透一切。
更惹眼的是他袖口露出的手腕,白得近乎透明,上面有深色的诡异花纹,被雨水一冲,若隐若现。
“你是谁?”
刘捕头警惕地问。
这男子出现得太突然,浑身透着神秘。
男子没理刘捕头,抬眼看向陈敬之的宅子,目光在破洞的窗纸上停了一下,又落在云珞身上。
他的眼神很平静,却让云珞觉得发冷,下意识往后缩。
“我叫墨沉渊,” 男子开口,声音像碎玉相碰,清冽里带点沙哑,“听说陈乐师出事了,过来看看。”
“墨沉渊?”
刘捕头没听过这个名字。
墨沉渊没解释,径首走进院子,像没看见周围的捕快。
他蹲到陈敬之尸体旁,手指在焦黑的皮肤上方停了停,像是在感受什么。
接着又看向碎琴,盯着断弦的根部,眼神动了一下。
“奇怪的灼伤,均匀在皮肤上,衣服却没烧坏,” 他低声自语,“琴弦断裂的方向像放射状,力是从琴身里面来的。
有意思……”他站起来,转向门口的云珞,嘴角勾起一点淡笑,像是玩味又像是明白什么:“你说听到了‘杂音’,还听到了‘害怕’?”
云珞被他看得发毛,还是点了点头。
墨沉渊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他走到云珞面前,低头看着她,声音清晰:“那你愿意跟我一起,找出下一个发出‘杂音’的人吗?”
这话一出,周围都惊了。
刘捕头喝道:“你什么意思?
这少女胡说八道,你别跟着捣乱!”
墨沉渊不理他,只盯着云珞的眼睛:“陈乐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下一个死者很快会出现。
而你……” 他看向云珞怀里的布包,特别是那截白骨短笛,“你能听到他们的‘声音’,对不对?”
云珞心里一震。
她不知道这神秘男子为什么信她,更不知道他怎么知道还有下一个死者。
但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她心里的恐惧好像少了点,多了点好奇和希望。
她想起失踪的兄长,他失踪前也念叨过 “杂音”,还留下一张写着 “九渊引,不可奏” 的残谱…… 难道……“我……” 云珞声音还在抖,但眼神坚定了些,“我该怎么做?”
墨沉渊好像料到她会这么说,从袖里拿出一枚漆黑的令牌,上面刻着个扭曲的 “医” 字。
他把令牌递给云珞:“拿着这个。
明天巳时,去城西‘回春堂’找我。
在那之前,别跟任何人说你听到的‘声音’,尤其是‘害怕’的感觉。”
云珞犹豫了一下,接过令牌。
令牌很凉,上面的纹路却透着点暖意,让她安心。
这时,墨沉渊的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白骨短笛上,盯着那道裂痕看了看。
他伸出手指想碰,却在碰到前猛地停住,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云珞下意识把短笛往怀里藏了藏。
墨沉渊收回手,眼里的异样消失了,只淡淡说:“保管好你的‘乐器’。
说不定,它能帮你找到真相。”
说完,他不再看别人,撑着伞走进雨幕,很快消失在巷口,好像从没来过。
院子里只剩下惊疑的人们和没散的焦糊味。
刘捕头看着墨沉渊消失的方向,又看看拿着黑令牌的云珞,脸色变了又变。
他知道,云州城这个梅雨季,怕是没法平静了。
雨还在下,雷声隐隐。
云珞握着冰凉的令牌,低头看怀里的白骨短笛。
笛身的细缝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发亮,随着雨点节奏,发出一声只有她能听见的微弱 “铮” 响。
那声音像疑问,又像召唤。
她清楚,从这一刻起,自己平静卑微的日子到头了,被卷进了一场未知的风波。
下一个 “杂音” 会在哪儿响起?
那个叫墨沉渊的男人,到底是谁?
梧桐巷的雨夜里,只有风雨声在回答。
而云珞和墨沉渊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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