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舟站在潮声酒吧门口时,10:03的退潮刚刚结束。
礁石滩上的水渍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缩,露出底下嵌着的碎贝壳,像被海水吐出的牙齿。
他摸了摸后颈的旧疤,那里还残留着手术刀抵过的凉意,林深的血珠在他手背上凝成暗红的点,像枚洗不掉的烙印。
手机在掌心震动,宋长志的来电还在持续。
沈砚舟划开屏幕,听筒里传来冰块碰撞的脆响,夹杂着海浪声——宋长志似乎就在海边。
“砚舟,听说你去潮声酒吧了?”
宋长志的声音裹着笑意,像浸在温水里的糖“老周的案子辛苦你了,我刚让厨房炖了海参汤,来家里坐坐?
你阿姨总念叨你,说好久没尝她的手艺。”
沈砚舟望着远处宋氏庄园的轮廓,那里的灯塔正闪着绿光,和十年前火灾那晚一模一样。
“周正的尸检报告里,发现了些特别的东西。”
他故意顿了顿,听见听筒那头的冰块声停了“比如他手腕上的绳结,和我父亲书房里那副船用缆绳的编法,是同一个路数。”
“年轻人就是细心。”
宋长志的声音没变,却添了层金属质感“你父亲当年总说,深蓝俱乐部的绳结有讲究,每个结都藏着航海坐标。
对了,他书房里那箱旧航海图,我一首没动,你要不要来看看?
说不定有线索。”
挂了电话,沈砚舟的指腹还在发烫。
宋长志在试探他,就像十年前在消防柜外,用母亲的尖叫试探他的承受力。
他转身走向警车,后颈的疤痕突然针扎似的疼,脑海里闪过林深说的话——后颈的芯片藏着被篡改的记忆。
警队解剖室里,法医正用镊子夹起周正胃里的残留物。
透明培养皿中,半融化的薄荷糖碎屑裹着几粒白色晶体,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沈队,这是深海病专用的止痛药,成分和三个月前老船体内的神经毒素能产生反应。”
法医推了推眼镜,“更奇怪的是,晶体表面有鲸蜡涂层,和澜港大学海洋生物实验室的配方一致。”
沈砚舟的目光落在实验室名称上。
林深的工作牌,正是澜港大学的。
“查实验室近半年的鲸蜡领用记录,特别是和宋氏有交集的。”
他俯身盯着培养皿,忽然发现薄荷糖碎屑里混着根细小的纤维,蓝得发黑,“这个送去痕检,对比深蓝绳结的材质。”
实习生小陈抱着文件跑进来,脸色发白:“沈队,老船的体检报告有问题!
三个月前给它做检查的兽医,上周在南美‘意外’坠海,而他死前三天,账户里多了五十万,汇款方是宋氏旗下的空壳公司。”
“还有这个。”
小陈翻开周正的通话记录,指着一串加密号码,“技术科破解了,这是宋氏冷藏船的内部线路,周正死前两小时,曾给冷库管理员打了三通电话。”
沈砚舟抓起外套往外走。
冷库——林深在酒吧黑暗中提到的词,和他后颈突然的灼痛重叠在一起。
他发动警车时,后视镜里映出潮声酒吧的招牌,碎冰机的嗡鸣仿佛还在耳边,像老船临终前的呜咽。
宋氏冷库的铁门挂着厚重的铜锁,锁孔里卡着半片贝壳,和周正指缝里的一模一样。
沈砚舟用警棍撬开时,铁锈簌簌落在手背上,混着掌心被吊坠刺破的血,晕成诡异的图案。
寒气扑面而来,带着股熟悉的甜腥味——是福尔马林和海水的混合味,和解剖台上的周正一样。
冷库深处的压缩机发出低沉的轰鸣,沈砚舟打开手电筒,光柱扫过一排排冻成冰坨的金枪鱼,鱼眼在黑暗中泛着瓷白的光,像无数双盯着他的眼睛。
“沈警官倒是比我预想的来得早。”
林深的声音从冰柜后传来。
他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手里正用镊子夹着块冰,冰里冻着半枚船锚吊坠,和沈砚舟口袋里的那半严丝合缝。
“你怎么进来的?”
沈砚舟摸向腰间的枪,却发现对方脚边放着把液压剪,剪刃上还挂着铜锁的碎片。
“跟着周正的脚印来的。”
林深把冻着吊坠的冰块放进保温箱,“他三天前在这里藏了东西,用深蓝绳结捆在第三排货架后面。”
沈砚舟走过去,果然在金枪鱼堆里摸到个硬纸筒,解开绳结后,掉出卷泛黄的海图,上面用红笔圈着蓝海号沉没的坐标,旁边写着行小字:“货舱C区,救生衣钢瓶,120个。”
“120个钢瓶装的不是空气。”
林深的指尖划过坐标,“是从南美运来的可卡因,纯度90%。
我哥林明是蓝海号的潜水员,他发现时,宋长志正让船员把钢瓶往救生艇上搬。”
海图边缘粘着根灰白的狗毛,沈砚舟捏起来对着光看,和潮声酒吧碎冰机里的一样。
“老船来过这里。”
他忽然想起什么,“它死前咬掉的那枚弹壳,是不是藏在这些金枪鱼里?”
林深打开最底层的冰柜,里面没有鱼,只有个金属托盘,托盘上刻着个锚形印记,和老船项圈上的一样。
“宋氏的人昨天来过,把弹壳拿走了。”
他指着托盘边缘的划痕,“但他们没发现这个。”
他用镊子夹起块冰,冰里冻着枚珍珠,圆润的表面冻着层白霜,像蒙着层眼泪。
沈砚舟的呼吸猛地停住——是母亲那条断了的珍珠项链上的珠子。
“我在周正的潜水服夹层里找到的。”
林深把珍珠放在沈砚舟手心“冷库的温度是-19℃,和十年前蓝海号沉没时的海水温度一样。
宋长志喜欢用这种方式纪念‘成就’。”
珍珠在掌心融化,冰凉的水渗进皮肤,沈砚舟突然想起消防柜的缝隙——母亲的项链断落时,他分明看见珠子滚向了黑暗,怎么会出现在周正的潜水服里?
“这不是普通的珍珠。”
林深突然按住他的手,“用紫外线照照。”
沈砚舟打开警用电筒的紫外模式,珍珠融化的水渍突然发出荧光,显出串数字:0719-3-120。
“0719是蓝海号沉没的日期,3是货舱区号,120是钢瓶数量。”
林深的声音发紧,“这是我哥的笔迹,他把证据藏在珍珠里,再让周正带出来——周正当时是瞭望员,假装帮宋长志望风,其实是我哥的人。”
沈砚舟的后颈突然剧烈疼痛,像有把刀在里面搅动。
记忆碎片猛地炸开:十二岁的他躲在消防柜里,透过缝隙看见母亲被按在冰柜上,宋长志手里捏着条珍珠项链,正往她嘴里塞:“吞下去,不然就让沈砚舟看看你被冻成冰雕的样子……沈警官?”
林深扶住他颤抖的肩膀,“你没事吧?”
沈砚舟甩开他的手,冷汗浸透了警服。
他终于明白母亲项链的秘密——那些珍珠不是珍珠,是被磨成圆球状的证据,藏着蓝海号的罪恶。
而周正,根本不是凶手,是帮林明传递证据的人。
冷库的压缩机突然停止轰鸣,灯光开始闪烁。
沈砚舟看向林深,发现他正盯着门口——那里不知何时站了群穿黑色西装的人,为首的是宋长志的贴身保镖,手里握着根缠着深蓝绳结的铁棍。
“看来我们找到不该找的东西了。”
林深突然把保温箱塞进沈砚舟怀里“带着吊坠和海图走,从通风管道出去,那里通到潮声酒吧的碎冰机。”
“你怎么办?”
沈砚舟看见保镖手里的铁棍举了起来,上面的绳结和周正手腕上的一模一样。
林深笑了笑,眼角的泪痣在闪烁的灯光下像滴血。
“我哥说过,冷库的氨气管有个旧缺口,用打火机就能……”他的话被铁棍砸在货架上的巨响打断。
沈砚舟钻进通风管道时,最后看见的是林深抓起冰锥冲向保镖,以及他后腰那道为救自己留下的旧伤,在黑暗中闪着白亮的光。
管道里满是铁锈和冰碴,沈砚舟匍匐前进时,怀里的保温箱硌着肋骨,像揣着块烧红的烙铁。
他想起林深掌心的血滴在自己手背上的温度,想起母亲被塞进冰柜时的眼神,想起老船对着碎冰机狂吠的模样。
碎冰机的嗡鸣越来越近,沈砚舟踹开格栅掉出来时,正落在潮声酒吧的礁石吧台上,保温箱里的冰块摔碎在地,半枚吊坠滚到点唱机旁。
点唱机突然自动播放,还是那段录音,只是这次清晰了许多:“宋董,林明的弟弟林深跑了,那小子手里有珍珠……追。
记住,沈砚舟后颈的芯片该换电池了,别让他想起太多事。”
沈砚舟的手猛地按在后颈。
芯片——林深说的是真的。
他拿起那半枚吊坠,突然发现内侧刻着个微小的“深”字,和自己口袋里那半的“砚”字正好组成“深砚”。
酒吧的卷闸门被拉开,晨光涌了进来,照在礁石吧台上的碎冰上,折射出刺眼的光。
沈砚舟握紧两枚拼合的吊坠,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海浪重合,像十年前蓝海号沉没时的悲鸣。
他知道接下来该去哪了——澜港大学海洋生物实验室。
林深在那里,而那里,一定藏着更多关于鲸鱼毒素、关于记忆芯片、关于所有被海水掩盖的真相。
手机在此时震动,是条新的匿名短信,发信人显示为“老船”:“实验室的冰柜里,有你母亲未被冻住的那枚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