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鞭子般抽打着巨大的落地窗,将窗外城市璀璨的霓虹扭曲成一片模糊而狰狞的光斑。
空旷的顾家主卧里,死寂如同凝固的冰层,只有壁钟秒针“咔哒、咔哒”的走动声,切割着令人窒息的空气。
林晚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身体弓得像一只被遗弃的虾米。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腹腔深处传来的、撕裂般的剧痛,像有无数把生锈的钝刀在里面反复绞动。
冷汗早己浸透了单薄的丝绸睡裙,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更让她心胆俱裂的,是身下那不断蔓延开的温热粘稠——刺目的猩红,正以一种不容忽视的速度,在浅色的地毯上洇开,如同地狱绽放的恶之花。
孩子…她的孩子…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浑身筛糠般颤抖。
她挣扎着摸到不远处的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
指尖哆嗦着划开屏幕,置顶的号码只有一个备注——顾沉舟。
那是她的丈夫,是她肚子里孩子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
“嘟…嘟…嘟…” 忙音。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
她不信邪,再次拨通。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跳动都加剧着下腹的坠痛。
“嘟…嘟…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再拨。
“嘟…嘟…您拨打的用户己关机…”关机?
他竟然关机了?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被她死死咽下。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窗外的雨声更大了,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嘲笑的手指。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雨幕和剧痛中,城市中心的地标建筑方向,毫无预兆地,骤然爆开一片绚烂到极致的华彩!
“砰——啪!”
“轰——!”
第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墨黑的夜空中炸裂,金红色的流火瀑布般倾泻而下。
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姹紫嫣红,流光溢彩,瞬间点燃了整个雨夜。
巨大的轰鸣声穿透厚厚的玻璃窗,震得地板都在微微发颤。
五彩斑斓的光影在冰冷的雨水中折射、跳跃,映照在林晚苍白如纸的脸上,也映照着地板上那滩不断扩大的、刺目的红。
多么盛大的烟花秀啊。
林晚混沌的意识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是了,今天是苏薇薇的生日。
那个顾沉舟心尖上的白月光。
他此刻,一定陪在那个巧笑倩兮的女人身边,在某个温暖奢华、视野绝佳的观景台上,欣赏着这场为她燃放的盛世烟火吧?
而她,他法律上的妻子,正在他们共同却冰冷的家里,独自承受着失去他们孩子的痛苦,流着血,濒临死亡。
多么讽刺!
剧烈的绞痛再次袭来,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子宫,用力撕扯。
她痛得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不能…不能就这样…孩子…她要救她的孩子!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濒临崩溃的绝望。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手指,在模糊的视线中艰难地找到了周晴的号码,按下了通话键。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
“晚晚?
这么晚怎么了?”
周晴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带着关切。
“晴晴…” 林晚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生命能量,“…救我…孩子…医院…顾家…什么?!
晚晚你说清楚!
你怎么了?
孩子?!”
周晴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惊恐。
“血…好多血…” 林晚的意识开始模糊,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砰”地一声砸在地毯上,屏幕碎裂。
通话并未中断,周晴在那头焦急的呼喊变得遥远而模糊:“晚晚!
林晚!
你撑住!
我马上到!
叫救护车!
你听见没有!
撑住啊——!”
林晚再也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下的猩红仿佛有了生命,贪婪地吞噬着纯白的羊毛地毯。
窗外的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绽放,一朵比一朵绚烂,将整个房间映照得如同白昼。
那华丽的光影在她逐渐涣散的瞳孔里跳跃、旋转,最终凝固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嘲讽。
她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天花板上巨大水晶吊灯折射出的、破碎而扭曲的斑斓光点,像一场盛大的、为她和孩子送葬的无声狂欢。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刺耳的、撕心裂肺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裂了顾家别墅区的宁静雨夜。
红蓝交替的灯光在雨幕中疯狂闪烁,映照着门口保安惊慌失措的脸。
救护车和紧随其后的周晴的车,几乎是同时冲进了别墅大门。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在周晴语无伦次的指引下,撞开了主卧沉重的雕花木门。
眼前的景象让经验丰富的急救医生也倒吸一口冷气。
地板上蜷缩的女人面无血色,身下是触目惊心的一大滩暗红血迹,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在冰冷的空气里。
她像个破碎的布娃娃,了无生气。
“快!
建立静脉通道!
心电监护!
初步判断急腹症伴随大出血!
通知医院血库备血!
准备手术室!”
医生迅速下达指令,动作麻利地将林晚抬上担架。
周晴看着好友惨白的脸和身下刺目的红,眼泪瞬间决堤,她捂着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干扰抢救,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救护车再次拉响凄厉的警笛,冲入茫茫雨幕。
周晴开着车,死死咬着嘴唇跟在后面,眼泪混合着雨水模糊了视线。
她一遍遍祈祷,晚晚,撑住,一定要撑住!
手术室外的红灯亮起,像一只冷酷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走廊。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
周晴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湿透,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有一个世纪,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露出的下半张脸也带着凝重。
“医生!
她怎么样?
孩子…” 周晴踉跄着扑过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生看着周晴,眼神带着深深的遗憾和一丝不忍:“你是病人家属?”
“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她家人…暂时联系不上!”
周晴急切地回答。
医生沉重地点点头:“病人送来得还算及时,命暂时保住了。
但是…” 他顿了顿,这个“但是”像一把重锤砸在周晴心上,“她怀有身孕,大概八周左右。
很遗憾,孩子…没能保住。
大出血的原因是稽留流产合并子宫异常剧烈收缩。”
孩子…没了。
周晴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住。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医生宣布,那种痛楚依旧尖锐得让她窒息。
那是晚晚心心念念、小心翼翼守护的孩子啊!
医生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更深的沉重:“而且,由于流产时宫腔内组织滞留时间稍长,引发严重感染,加上病人本身子宫条件…在清宫手术过程中,发现子宫内膜损伤非常严重,部分区域甚至…唉。”
他叹了口气,看着周晴瞬间煞白的脸,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病人今后,自然受孕的几率…微乎其微,可以说是…极低。”
轰隆!
窗外恰在此时,炸响一朵巨大的烟花,震得走廊的玻璃嗡嗡作响。
那绚烂的光芒透过窗户,短暂地照亮了周晴毫无血色的脸和一副凝重无奈的表情。
微乎其微…极低…这几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周晴的心里,也仿佛穿透了手术室厚重的门,扎进了里面那个刚刚经历生死劫难的女人灵魂深处。
“不…不会的…医生,你再想想办法!
她还那么年轻…” 周晴抓住医生的胳膊,语无伦次地哀求,泪水汹涌而出。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我们己经尽力了。
子宫的损伤是不可逆的。
现在病人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但还在麻醉恢复期,需要转入ICU观察24小时。
等她醒来…请务必做好心理疏导,这个打击…太大了。”
护士推着移动病床出来了。
林晚躺在上面,脸色惨白得近乎透明,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青灰色的阴影,嘴唇干裂毫无血色。
她脆弱得像一个一碰即碎的琉璃人偶,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连接的仪器发出规律的、冰冷的滴答声。
周晴扑到床边,看着好友毫无生气的样子,心如刀绞。
她颤抖着手,轻轻抚开林晚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就在这时,林晚放在病号服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发出“嗡”的一声震动。
周晴下意识地拿出来——是顾沉舟的号码发来的一条短信!
时间显示,就在几分钟前。
周晴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她。
她颤抖着手指点开那条信息。
屏幕上,冰冷而刺眼的文字,像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入她的眼帘:顾沉舟: 安分点,别总打电话发信息打扰。
薇薇受了惊吓不舒服,我在陪她看烟花。
“轰——!”
窗外,又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夜空盛放,将整个病房走廊映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周晴瞬间因愤怒和难以置信而扭曲的脸,以及她手中那条如同恶魔低语的短信。
陪苏薇薇看烟花?
安分点?
被打扰?!
林晚在冰冷的地板上流着血、失去孩子、命悬一线的时候,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正温言软语地陪着另一个女人,欣赏着这场用她孩子生命作为献祭的盛大烟花秀?!
甚至还嫌她“打扰”了他们的雅兴?!
极致的愤怒和冰冷的恨意瞬间席卷了周晴的全身,她捏着手机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咯咯作响。
她猛地抬头看向病床上依旧昏迷的林晚,恨不能立刻冲出去杀了那对狗男女!
就在这极致的愤怒和病房仪器冰冷的滴答声中,林晚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麻药的效力正在退潮,意识如同沉船般艰难地、一点一点地从冰冷黑暗的海底向上浮。
沉重的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她用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视线里,是刺眼的白炽灯光,是晃动的人影,是周晴那张写满愤怒和泪痕的脸。
然后,她涣散的目光,一点点聚焦在周晴手里紧握着的、亮着的手机屏幕上。
那条短信的内容,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进了她刚刚恢复一丝清明的意识里。
顾沉舟:安分点,别总打电话发信息打扰。
薇薇受了惊吓不舒服,我在陪她看烟花。
安分点…别打扰…陪她看烟花…冰冷的字眼,残忍的现实。
孩子没了…身体残缺了…而他,在她用生命挣扎的时候,在陪另一个女人看烟花,还嫌她打扰了…所有的痛楚,身体的,心灵的,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却又奇异地化作一片死寂的虚无。
没有歇斯底里,没有痛哭流涕。
林晚的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在看清那条短信的瞬间,彻底地、无声地熄灭了。
像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火焰,只剩下一片荒芜冰冷的灰烬。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她干涸的眼角滑落,无声地滚入鬓角,留下一条冰冷的水痕。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与世界,与那个叫顾沉舟的男人,彻底隔绝。
一片黑暗里,只有医生那句宣判,如同魔咒般在死寂的脑海中反复回响:“自然受孕的几率…极低…极低…极低…”冰冷的手指,在被单下,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什么,最终却只触碰到一片虚空。
那张被她贴身藏着的、染着自己和孩子鲜血的孕检单,此刻正静静地躺在她的病号服口袋里,像一个无声的、血淋淋的祭品。
一个决绝的、带着血腥味的念头,在这片冰冷的绝望废墟中,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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