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0邱莹莹是被冻醒的。
上海六月的夜风带着江面的潮气,掠过陆家嘴天桥,卷起她廉价雪纺衫的下摆。
她睁开眼,霓虹灯像一层碎玻璃扎进瞳孔——对面星巴克玻璃上,映出一张22岁的脸。
脸很瘦,还带着婴儿肥;眼睛很大,却挂着睡眠不足的青影。
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可就在一分钟前,她明明死在了杨浦区一间没有窗的出租屋里,手里攥着给应勤的最后一条微信——“如果当年我先爱自己,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疼?”
那是她30岁生日当天的凌晨西点,甲状腺癌晚期,止痛药吃完,手机还剩3%电量。
而现在,电量100%,时间是2015年6月1日00:00:00。
手机日历像一把锋利的刀,把十年光阴“咔哒”一声剪断。
脚边躺着一只蛇皮袋,鼓囊囊的,拉链坏了,露出几件卷成麻花的T恤。
袋身印着褪色的红色广告——“××复合肥,亩增产180斤”。
这是她第一次来上海时,父亲在镇上农贸市场花五块钱买的。
袋口还系着一根塑料绳,绳头磨得发白,像前世那条勒住她脖子的网贷利息。
邱莹莹蹲下去,手指抚过化肥广告,触感粗糙,带着塑料特有的冰凉。
“原来是真的。”
她喃喃。
不是梦,也不是走马灯。
她真的回来了。
牛仔裤口袋硬邦邦的,掏出来一看——一张五十,一张五块,三个硬币。
58块,是她全部家产。
前世这一天,她用这58块买了一张地铁三日票、一碗兰州拉面、一份招聘报纸,然后义无反顾地奔向白主管的出租屋。
这一次,她转身走进24小时营业的星巴克。
“您好,请问需要什——一杯中杯美式,不加糖,少冰。”
声音比记忆里清脆,少了十年前那份怯懦。
扫码,扣款28元,余额30。
咖啡师是个戴耳钉的男生,递给她杯套时随口说了句:“儿童节快乐。”
她愣了一下,才想起今天确实是儿童节。
前世30岁的她,临死前还给自己买了条打折的公主裙,吊牌没剪就进了垃圾桶。
公主裙和儿童节,多么讽刺的组合。
星巴克靠窗的高脚凳上,她摘下塑料杯盖,用黑色水笔在棕色杯套上写了一行字:“先谋生,再谋爱。
——2015.6.1 00:17”字迹歪歪扭扭,像小学生写的第一篇日记。
写完,她把杯套折成西折,郑重地塞进钱包夹层。
那里原本放着白主管的照片,现在空了。
咖啡很苦,苦得她舌尖发麻。
她却笑得像喝到蜜——活着真好,苦一点也愿意。
午夜的陆家嘴,比想象中热闹。
加班族三三两两从写字楼出来,领带松散,高跟鞋拎在手里;外卖骑手风一样掠过,保温箱里装着别人明天的早餐;远处环球金融中心的顶灯一层层熄灭,像巨人的瞳孔慢慢合拢。
邱莹莹站在天桥中央,蛇皮袋搁在脚边,像一只笨拙的寄居蟹。
她低头看手机地图,拇指放大、缩小,最后停在“欢乐颂小区”五个字上。
距离4.2公里,地铁末班车23:30己停运,打车要45块。
她掂掂兜里剩下的30块,笑了。
“走回去吧。”
22岁,有腿,有时间,没有什么是走不到的。
从陆家嘴到欢乐颂的这条路,前世她走过无数次。
白天走,是为了面试;夜里走,是为了给白主管送胃药;最后一次走,是被赶出来,哭着给樊胜美打电话。
这一次,她把蛇皮袋甩到背后,像甩脱一个旧世界。
路过一家24小时便利店,她进去买了一瓶矿泉水,花掉2块。
收银台旁边摆着创可贴,她顺手拿了一盒,又花掉5块。
余额23。
她想起前世死前,止痛药一盒230,她买不起。
现在一盒创可贴5块,她买得起。
这就是差距。
她哼着歌,把水塞进袋子,继续往前走。
走到浦电路,雨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上海夏天的雨,像任性的孩子,说来就来。
邱莹莹躲进公交站棚,蛇皮袋太大,半截露在外面,很快被淋湿。
一只橘猫从绿化带钻出来,怯生生地蹭她的脚踝。
前世她怕猫,因为白主管说猫有寄生虫。
这一次,她蹲下来,把猫抱进怀里。
猫很轻,肋骨在掌心微微颤动。
她在猫耳边小声说:“别怕,我也无家可归。”
雨停了,猫却赖在她怀里不走。
她叹了口气,把猫塞进蛇皮袋最上面,露出脑袋。
“那就一起吧。”
凌晨两点,邱莹莹终于站在欢乐颂小区门口。
门禁灯昏黄,保安亭里的大叔在打盹。
她深吸一口气,报出记忆中的门牌号:“22楼,2202。”
大叔眯着眼:“新租客?
身份证登记一下。”
她递上身份证,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马尾,笑得见牙不见眼。
电梯“叮”一声停在22楼。
走廊灯应声亮起,照出她湿漉漉的影子。
2202的门上贴着一张A4纸:“欢迎新室友——樊胜美、关雎尔、曲筱绡”字体娟秀,是关雎尔的笔迹。
她抬手,敲门。
门开的一瞬间,橘猫“喵”了一声,像是替她说:“嗨,我回来了。”
开门的是樊胜美。
她穿着粉色真丝睡衣,脸上贴着白色面膜,像一只刚剥壳的鸡蛋。
“哎呀妈呀,这谁啊淋成落汤鸡……咦,你是新来的小邱?”
邱莹莹咧嘴一笑:“樊姐,儿童节快乐。”
樊胜美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快进来快进来,关关在煮姜汤,曲筱绡在拆快递,说等你拼乐高!”
她接过蛇皮袋,橘猫趁机跳到地上,好奇地巡视新领地。
关雎尔从厨房探出头,手里举着锅铲:“我放了红糖,驱寒!”
曲筱绡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身边堆满纸箱:“小蚯蚓,快来帮我找那只绝版口红,找到了送你当见面礼!”
邱莹莹站在玄关,眼睛忽然就热了。
前世她搬进2202时,是白主管帮忙搬的行李,室友们只是淡淡点头。
这一次,她收获了第一个拥抱。
樊胜美身上是玫瑰味的面膜香,关雎尔手上是姜汤的甜辣味,曲筱绡的香水是甜腻的爆米花味。
三种味道混在一起,就是家的味道。
喝完姜汤,邱莹莹洗完澡,换上干净T恤。
她坐在书桌前,把钱包里的杯套拿出来,在“先谋生,再谋爱”下面,又添了一行:“欢迎回家。”
橘猫跳上书桌,用脑袋蹭她的笔尖。
她在猫额头画了一个小爱心。
“以后你就叫‘美式’,纪念我重生第一杯咖啡。”
美式“喵”了一声,算是答应。
窗外,天快亮了。
邱莹莹拉开窗帘,第一缕晨光照在杯套上,像给那两行字镀了一层金边。
她轻轻说:“22岁,儿童节快乐。”
这一次,她要做自己的大人和自己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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