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烧焦的断木和冰冷的尸体上,发出令人窒息的沙沙声。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泥土混合的怪异气味。
那几个想杀了自己的几个溃军,此时则中弹躺在了地上,一滩猩红的血液缓缓扩散开来。
林浩——或者说,现在是森下浩二——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那几个日本兵身后,麻木地奔跑着。
脚下的泥泞粘稠无比,每一次抬脚都异常费力,仿佛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也不愿放他离开。
刚才开枪救下他的那个机***,是个瘦削但眼神凶狠的老兵,军衔是上等兵,名叫吉田。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头骂骂咧咧:“你这蠢货!
掉队了就知道像只老鼠一样躲在角落里发抖吗?
要不是我们小队正好迂回过来听到枪声,你早就被支那兵撕碎了!”
林浩低着头,不敢看吉田的眼睛,更不敢接话。
他怕一开口,那流利的日语就会消失,或者冒出中文来。
他的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近距离面对这些“自己人”所带来的、另一种形式的恐惧。
“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是吓破胆了!”
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士兵,脸上长着几颗青春痘,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但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病相怜。
他叫小林光一,似乎是同年兵。
“闭嘴!
节省体力!”
领头的一个曹长模样的低阶军官喝斥道,他脸色阴沉,警惕地观察着西周。
他名叫武藤,是这支小分队的临时指挥官。
他们穿过一片狼藉的村庄废墟,断壁残垣间均能看到倒毙的平民尸体,姿态扭曲,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惨剧。
林浩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胃里一阵翻腾。
他穿着这身军服,行走在这片惨状之中,感觉自己像个在犯罪现场徘徊的同案犯,罪恶感几乎要将他压垮。
终于,他们抵达了一个相对完整的农家院落,这里似乎被日军临时占据作为据点。
院子里架着电台,几个士兵正在忙碌,看到武藤曹长回来,立刻敬礼。
“报告曹长,小队己归队,遭遇小股溃兵交火,击退对方,并…找回一名掉队的士兵,步兵一等兵,森下浩二。”
吉田上等兵报告道。
武藤曹长冷漠地扫了林浩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丢失又找回的装备,没有任何温度:“森下,你的分队在昨天遭遇炮击时几乎全员玉碎,你能活下来真是天照大神庇佑。
从现在起,你暂时编入我的小队。”
“哈…哈伊!”
林浩下意识地并拢脚跟,生硬地低头应道。
这个动作仿佛肌肉记忆,让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是这具身体原主的残留本能吗?
“你的武器呢?”
武藤锐利的目光落在他空着的双手上。
林浩一愣,这才想起那支三八式步枪在刚才的慌乱中似乎掉在了土墙后面。
“我…非常抱歉!
在遭遇敌人时…废物!”
武藤不耐烦地打断他,指了指院子角落一个堆放着缴获物资和损坏武器的地方,“自己去那里找一支能用的!
帝国的资源不是让你随意丢弃的!”
“哈伊!”
林浩如蒙大赦,赶紧小跑过去。
他在那堆沾满泥污、甚至带着暗红色血迹的武器中,胡乱捡起一支看起来还算完整的步枪,紧紧抱在怀里。
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点,但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
雨下得更大了一些。
他蜷缩在屋檐下的一個角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耳朵却竖起着,捕捉着周围日本兵的每一句交谈。
从他们的零碎对话中,他拼凑出一些信息:南京外围战事基本结束,中国军队大规模溃败,他们所在的第六师团一部正在向城区方向“扫荡”和追击。
言语中充满了对“胜利”的狂热和对即将进入敌国首都的“期待”,以及对“狩猎”和“放松”的粗鄙暗示。
每一个词都像锤子一样敲击着林浩的神经。
他知道“扫荡”意味着什么,知道“狩猎”指的是什么。
历史书上的黑白文字和图片,正化作眼前这些活生生的、带着残忍笑意的人群和即将发生的、无可避免的暴行。
而他,森下浩二,步兵一等兵,第六师团的一员,即将被这股洪流裹挟着,冲向那座即将遭受浩劫的城市。
他握紧了手中的步枪,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不是武器,这是烙铁,烫得他灵魂滋滋作响。
“我该怎么办”林浩不由得发问雨幕中,南京城的方向,隐约有沉闷的爆炸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