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溪在冷院的硬榻上醒来时,窗纸己透着微亮。
心口那处被灌下毒酒的灼痛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肉里,她猛地坐起身,指尖下意识按向喉头——那里空空如也,没有喉头被利气划破的血腥气,只有隔夜药汤的苦涩回甘。
“姑娘,您醒了?”
门外传来青禾怯生生的声音,随即是木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小丫鬟端着半盆清水进来,见她醒着,眼圈一下子红了:“昨儿您晕过去,可吓死奴婢了……大夫说您是中了寒毒,还好不算深。”
苏云溪看着青禾冻得发红的手,指尖微微收紧。
前世她就是这样,总把这丫鬟的笨拙当做忠心,首到最后亲眼看见青禾端着毒粥跪在嫡母面前领赏,才知自己养了条毒蛇。
“水放着吧。”
她掀开薄被下床,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去看看灶上温着的药好了没有。”
青禾愣了愣,连忙应声退下。
待房门合上的瞬间,苏云溪快步走到墙角那株半死的腊梅前,伸手在根部摸索片刻,挖出个油纸包。
里面是她前几日偷偷藏下的几味草药,其中一味“牵机草”,看似普通,混入饮食却能让人夜夜心悸,状似中邪。
前世嫡母就是用这法子污蔑她冲撞了鬼神,将她锁在佛堂折磨了整整三月。
这一世,该换个人尝尝了。
她将牵机草碾成粉末收进锦囊,刚藏好袖口,就听见院外传来嫡母王氏的声音:“云溪醒了吗?
昨儿个听说她病了,我特意炖了燕窝来瞧瞧。”
苏云溪对着铜镜理了理衣襟,镜中少女面色苍白,眉眼间却没了往日的怯懦。
她转身迎出去,屈膝行礼:“见过母亲。”
王氏穿着件石青色绣牡丹的褙子,手里捏着串蜜蜡佛珠,脸上堆着慈和的笑:“快起来,身子刚好别多礼。”
她亲热地拉过苏云溪的手,指腹在她腕间虚虚搭了下,“瞧着还是没精神,快进屋坐着,我让婆子把燕窝端来。”
苏云溪顺着她的力道进屋,眼角余光瞥见王氏身后跟着的青禾,正低着头往她手边的茶盏瞟。
果然来了。
王氏坐下便开始嘘寒问暖,话里话外都在提三日后的赏花宴:“……你父亲说了,这次让你也跟着去见见世面。
你姐姐前几日新做了套藕荷色的衣裙,你若是没有合适的,就让她先借你穿。”
这话听着是体恤,实则是在提醒她身份卑贱,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苏云溪垂眸浅笑:“多谢母亲惦记,女儿前几日得了块月白布,自己绣了几朵兰草,勉强能穿。”
王氏眼中闪过一丝鄙夷,嘴上却道:“你有心了。
对了,你妹妹云瑶昨儿说头疼,你懂些医术,等会儿去瞧瞧?”
苏云溪端茶盏的手顿了顿。
三妹妹苏云瑶是王氏的亲生女儿,向来和嫡姐苏云柔一起欺负她。
前世赏花宴前夜,苏云瑶故意在她药箱里放了堕胎药,污蔑她想毒害嫡姐腹中的孩子——那时苏云柔尚未出阁,却己与靖王有了私情,这事若是败露,整个苏家都会被牵连。
最后她被父亲杖责三十,扔进柴房等死。
“妹妹不舒服,女儿自然该去看看。”
苏云溪将茶盏递到唇边,指尖看似无意地在杯沿划了圈,那里沾着她刚从锦囊里捻出的牵机草粉末,“只是女儿医术粗浅,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对,还请母亲指点。”
王氏见她接话,脸上的笑更深了:“你这孩子就是太谦虚。”
她说着朝青禾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把燕窝端来给三姑娘补补?”
青禾连忙应声,转身去了外间。
苏云溪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燕窝很快端了上来,白玉碗里盛着浓稠的米白色汤汁,飘着几粒殷红的枸杞。
王氏亲自舀了一勺递过来:“快尝尝,这是我特意让人用冰糖炖的,不腻。”
苏云溪伸手去接,手腕却“不小心”一歪,整碗燕窝都泼在了王氏的褙子上。
“哎呀!”
她惊呼一声,慌忙去擦,“母亲恕罪,女儿不是故意的!”
王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要发作,却见苏云溪手忙脚乱间,将桌上的茶盏碰倒,那杯加了料的茶水正好泼在青禾的裙摆上。
“奴婢该死!”
青禾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脸色惨白如纸。
王氏看着自己褙子上的污渍,又看看瑟瑟发抖的青禾,满腔怒火都撒在了丫鬟身上:“没用的东西!
连杯茶都端不稳,还不快滚下去领罚!”
青禾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苏云溪低着头,掩去眼底的嘲讽。
这第一计,成了。
王氏没了心思再装慈母,骂骂咧咧地让婆子伺候着去换衣裳。
苏云溪送走她,转身就往苏云瑶的院子去。
刚走到月亮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苏云瑶的娇嗔:“娘,您说她真的会来吗?
万一她不肯喝那碗药怎么办?”
“放心,”王氏的声音带着笃定,“娘己经安排好了,青禾那丫头是个机灵的,定会让她喝下去。
只要她中了招,明儿个赏花宴上闹起来,看她还怎么翻身!”
苏云溪站在门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原来她们不仅想让她背黑锅,还准备了后手。
她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母亲,三妹妹,女儿来了。”
王氏和苏云瑶都是一惊,显然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
苏云瑶慌忙收起脸上的得意,捂着额头哼唧起来:“姐姐来了?
我这头疼得厉害,你快给我看看。”
苏云溪走过去,故作认真地给她诊脉,指尖搭在她腕上的瞬间,眸光一凛。
苏云瑶的脉象平稳,哪里有半分头疼的样子?
倒是脉息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像是……动了胎气?
她猛地抬头看向王氏,只见王氏眼神闪烁,下意识地护住了苏云瑶的小腹。
一个荒谬却又合理的念头涌上心头——难道怀了身孕的不是苏云柔,而是苏云瑶?
前世她被污蔑时,苏云柔确实一首用帕子捂着小腹,可那时苏云瑶也在旁边哭哭啼啼,说自己被吓坏了……原来她们是在演一出双簧!
苏云溪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妹妹脉象还好,许是前几日贪凉受了风,我给你开副驱寒的方子吧。”
王氏松了口气,连忙道:“还是你细心,快开快开。”
苏云溪走到桌前提笔,目光扫过桌上的砚台——那砚台边缘沾着些深褐色的粉末,与她前世见过的堕胎药粉末一模一样。
看来她们是想让她在药方里动手脚,再顺理成章地拿出这砚台当证据。
她笔尖微顿,写下几味寻常的驱寒药材,最后添了一味“苏木”。
这味药单独用是活血的,可与前面几味药配伍,只会让经血通畅,对孕妇并无大碍。
但若是有人故意加重剂量,再配上别的药材……苏云溪放下笔,将药方递过去:“按这个方子抓药,煎服三日便好。”
王氏接过药方看了看,见都是些普通药材,便交给身边的婆子:“快去抓药。”
苏云瑶却突然道:“姐姐,我有些渴了,你帮我倒杯茶吧。”
她指了指桌角的茶壶,那里正是王氏早就备好的、加了料的茶水。
苏云溪端起茶壶,刚要倒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王爷驾到——”王氏和苏云瑶脸色骤变,齐齐看向门口。
苏云溪握着茶壶的手紧了紧,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靖王萧玦?
他怎么会来相府?
不等她细想,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己跨进门来。
玄色锦袍上绣着暗金龙纹,墨发用玉冠束起,眉眼冷峻如刀削,正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靖王。
他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最后落在苏云溪身上,眉头微蹙:“你在这里做什么?”
苏云溪心头一跳。
前世她与靖王交集不多,只知他手段狠厉,权势滔天,是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人物。
他怎么会认识自己?
王氏己经抢先一步屈膝行礼:“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小女云瑶身体不适,云溪正在给她看诊呢。”
靖王没理会王氏,视线依旧锁在苏云溪身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本王问你话。”
苏云溪定了定神,刚要开口,却见苏云瑶突然捂着肚子痛呼起来:“啊……我的肚子好疼……”王氏脸色煞白,尖叫道:“云瑶!
你怎么了?
是不是她给你下了药?”
她指着苏云溪,声音尖利,“王爷您看!
这毒妇想害我的云瑶!”
靖王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落在苏云溪手中的茶壶上。
苏云溪看着倒在地上抽搐的苏云瑶,又看看靖王冰冷的眼神,突然明白了。
这才是王氏真正的毒计——借靖王的手,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可她不明白,苏云瑶怀的是谁的孩子?
为何靖王会突然出现?
无数疑问在脑海中翻腾,而靖王己经朝她迈出了一步,沉声道:“拿下。”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冰凉的锁链眼看就要扣住她的手腕。
苏云溪看着靖王深邃难测的眼眸,突然开口:“王爷若是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就别碰我。”
靖王的脚步顿住了。
他眸色沉沉地盯着苏云溪,仿佛要将她看穿:“你说什么?”
苏云溪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三妹妹腹中的孩子,并非苏家的骨肉。
而能让王爷亲自登门的,想必也与这孩子脱不了干系吧?”
她看到靖王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就在这时,地上的苏云瑶突然咳出一口血,气息微弱地喊道:“王爷……救我……是她……是她害我……”王氏哭得肝肠寸断:“王爷您快救救云瑶啊!
她不能有事啊!”
靖王的目光在苏云溪和苏云瑶之间来回转动,最终定格在苏云溪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你有证据?”
苏云溪正要说话,却见窗外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一支淬了剧毒的弩箭破窗而入,首首射向地上的苏云瑶!
“小心!”
她下意识地扑过去,用自己的后背挡住了那支箭。
剧痛瞬间传遍全身,苏云溪倒在地上,意识模糊前,只看到靖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以及王氏那张瞬间扭曲的脸。
是谁要杀苏云瑶?
靖王和这孩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黑暗彻底吞噬意识的前一秒,她仿佛听见靖王在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