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初八的红布包1994年的腊月初八,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响。
秀芬娘正往灶膛里添玉米芯,火苗舔着锅底,锅里的腊八粥咕嘟冒泡,混着红豆和红枣的甜香漫了满屋。
院门口突然传来“咚咚”的敲门声,裹着风雪的寒气钻进来。
“是秀芬家不?”
门外是镇上王媒人的大嗓门。
秀芬娘手一抖,火钳掉在地上,刚要添的柴火滚到脚边——这日子口来媒人,准没寻常事。
她趿着棉鞋开了门,王媒人裹着件灰扑扑的羽绒服,怀里揣着个红布包,鼻尖冻得通红,一进门就跺着脚笑:“可算找着你家了,雪下得道儿都看不清!”
炕上坐着俩邻居大婶,正就着油灯纳鞋底,见王媒人这阵仗,手里的针线都停了。
“王大姐这大冷天跑一趟,是有啥好事?”
秀芬娘往灶里塞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她脸发烫。
王媒人把红布包往炕桌上一拍,解开绳结,露出里面叠得整齐的红帖子:“好事!
天大的好事!
地毯厂的李厂长,托我来给秀芬提亲!”
“李厂长?”
秀芬娘手里的舀粥勺“哐当”掉回锅里,溅起的粥沫烫了手背也没觉出疼,“他……他儿子?”
“可不是嘛!”
王媒人喝了口热水,眉毛都飞起来,“李厂长说了,在厂里瞧着秀芬好几年了,说这闺女戴个小眼镜,安安静静的,干活又仔细,比车间那些疯跑的丫头强百倍。
特意交代我,彩礼按最高规格来——三转一响!”
“三转一响?”
炕上的刘大婶手里的鞋底掉在腿上,“现在谁家还提这个?
那可是老讲究了!
自行车、缝纫机、手表,再加个双卡录音机?
这得值多少钱!”
旁边的张大婶也凑过来:“我就说嘛!
前阵子总听厂里人念叨,李厂长常夸秀芬稳重,原来是看上这闺女当儿媳妇了!”
王媒人得意地扬着红帖子:“人家李厂长说了,秀芬要是愿意,这周末就让俩孩子见个面,在镇上的‘福来顺’吃顿馆子。
要是相成了,开春就办事,婚房都拾掇好了,就在厂子旁边的老院子里,重新翻盖了三间大瓦房,红砖墙亮堂堂的,比新楼还体面!”
秀芬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子敲得鞋底“邦邦”响,火星子落在雪地里,瞬间就灭了。
他没回头,粗哑的嗓子穿过门缝飘进来:“嘴长在人身上,爱说啥说啥。
日子是自个儿过的,秀芬愿意就见,不愿意谁也别勉强。”
里屋的门帘动了动,秀芬其实早醒了,穿着棉袄坐在炕沿,手指绞着衣角。
她听见王媒人说“李厂长”时,心就像被腊八粥烫了一下,又热又慌——上个月她的络纱机坏了,是李厂长亲自蹲在旁边修的,说“这机器娇气,得细着用”,他的袖口蹭过她的手背,热得像灶膛里的火。
“秀芬呢?
叫出来给王大姐瞧瞧啊!”
刘大婶要掀门帘,被秀芬娘按住了。
“孩子脸皮薄,让她自个儿合计合计。”
秀芬娘往灶里添了把柴,锅里的粥“咕嘟”得更欢,甜香里好像掺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王媒人临走时把红帖子塞给秀芬娘:“我下礼拜再来听准信!
李厂长那边可是等着呢,多少丫头盯着这门亲事呢!”
她踩着雪出门时,还在念叨:“这可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人家,过了这村没这店了……”风雪还在刮,灶膛里的火渐渐稳了。
秀芬爹磕掉烟袋锅里的灰,站起身往屋里走:“问秀芬自个儿,她点头,咱就办;她不点头,谁来也没用。”
门帘被他掀开一道缝,秀芬赶紧缩回手,假装在看窗上的冰花——冰花里好像映着车间的样子,李厂长站在她的机器旁,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把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