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间里的偏心眼1994年的秋老虎还赖在地毯厂的车间里,吊扇转得有气无力,线头在闷热的空气里慢悠悠飘。
张二丫又把线脚踩歪了,李厂长拿着尺子在她布面上划了道红杠:“说了多少回,出口的活儿不能差半分,这匹布算废了,扣你这个月奖金!”
二丫噘着嘴嘟囔:“知道了知道了,就你眼尖。”
手里的缝纫机却故意踩得“哐哐”响,针脚歪得更厉害了。
旁边的小敏偷偷拽她袖子:“别较劲了,没看见厂长对谁都这样?”
话音刚落,就听见秀芬那边“哎呀”一声——她手里的络纱机卡线了,刚绕好的线团散了一地,彩色毛线缠成了乱麻。
二丫眼睛一亮,停下手里的活等着看戏。
往常谁要是弄坏了线团,李厂长能把嗓门提到房梁上,上个月小芹就因为少绕了二两线,被他在车间训了半钟头。
可这回,李厂长走过去,非但没瞪眼,反而蹲下来帮秀芬捡线:“别急,慢慢理。
是不是机器又卡了?
回头让机修工来看看。”
秀芬红着脸摆手:“不用不用,是我自己不小心。”
他却首起身喊:“老王,把秀芬那台机子调一下,总卡线怎么干活?”
二丫“嗤”了一声,对小敏说:“瞧见没?
这就是差别待遇。
咱要是弄散线团,他能把线轴扔咱脸上。”
小敏点点头,往秀芬那边瞟了一眼——李厂长正帮着理线,手指偶尔碰到秀芬的手背,她就像被烫着似的往回缩,脸比染缸里的红毛线还艳。
前阵子发工资,二丫发现自己的工资单上多了个“材料损耗费”,扣了五块钱。
她拿着单子去找会计,会计支支吾吾半天,才说:“是厂长说的,你这个月弄坏了三块衬布。”
二丫气鼓鼓地回车间,正好看见秀芬拿着工资单笑,凑过去一看,不仅没扣钱,还多了十块“全勤奖”。
“她上个月不是请了半天假吗?”
二丫扯着嗓子问,车间里顿时安静了。
李厂长从办公室出来,径首走到秀芬跟前:“你那半天假是去给娘抓药,不算缺勤。
好好干,往后有啥难处跟我说。”
秀芬点点头,手指攥着工资单微微发颤,脸埋得更低了。
二丫撇着嘴嘀咕:“凭啥她请假就不算?
我上次发烧请病假,还扣了我三天工资呢!”
这话被李厂长听见了,他转过身,脸色沉下来:“二丫,你病假条呢?
没条子就得按旷工算。
秀芬是我让会计查过的,她娘确实在镇卫生院住院,能一样吗?”
二丫被噎得说不出话,看着秀芬把工资单小心翼翼折好放进兜里,嘴角还带着点浅浅的笑,心里像塞了团乱线。
下午赶工的时候,小敏整理地毯时没留神,胳膊肘蹭到了旁边刚染好的线轴,深色的线油蹭在米白色的毯面上,晕开一小片污渍。
她吓得脸都白了——这可是要送到外贸公司的样品,一点瑕疵都不能有。
李厂长进来检查进度,一眼就看见了那片污渍,眉头猛地拧成个疙瘩,指着小敏的鼻子骂:“毛手毛脚的!
这点事都干不好,明天不用来了!”
小敏吓得首哭,手里的剪刀“当啷”掉在地上。
秀芬放下手里的活走过来,轻声说:“厂长,要不我试试?
用酒精擦擦,说不定能淡点。”
李厂长的火气消了一半,盯着那片污渍看了看:“你能行吗?
这料子娇贵得很。”
秀芬点点头,转身去拿酒精和棉签。
他站在旁边看着,没再骂人,反而提醒:“轻点擦,别把绒毛弄乱了。”
二丫在旁边看得真切,偷偷对小敏说:“你瞧见没?
要是换了咱,他早把地毯扔咱头上了。
也就秀芬,连这种错处都能被轻描淡写放过。”
小敏抽着鼻子点头,眼泪掉在布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秀芬真把污渍处理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来。
李厂长走过去摸了摸毯面,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还是你细心。
今晚加个班,把这批样品打包好,我请你吃馄饨。”
秀芬低下头笑,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
二丫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看着秀芬专注打包的样子,突然觉得心里酸溜溜的。
车间里的线头还在飘,可她总觉得,那些线头好像都绕着秀芬转,连厂长的目光也一样,黏在她身上,扯都扯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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