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的鸣笛声刺破晨雾时,林深的瞳孔里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
他本能地猛打方向盘,轿车轮胎在柏油路上划出尖锐的嘶鸣,车身擦着卡车保险杠冲上路沿,前轮碾过野菊丛的瞬间,他看见卡车驾驶室里——空无一人。
挡风玻璃上的青铜符影子还在晃动,仔细看才发现,是路边那棵老榆树的枝桠在风中摇摆,阳光透过枝缝,正好在玻璃上投下符印般的纹路。
可刚才那瞬间的压迫感如此真实,仿佛有双眼睛正从卡车里盯着他,睫毛上还沾着昆仑的雪粒。
“砰!”
轿车狠狠撞在路灯杆上,安全气囊带着化学药剂的气味扑满脸庞。
林深扯开气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掌心的冷汗浸透了衬衫。
他摸出手机回拨苏晴的号码,听筒里只有单调的“嘟嘟”声,像老式座钟在空房间里摆动。
车载导航突然自己亮了,屏幕上跳动的红色坐标刺得人眼睛疼——N36°42′,E89°17′,正是周慎信里写的第三号营地。
导航图标旁跳出一行小字:“距目的地1276公里”,数字后面跟着个微笑的表情,诡异得让人头皮发麻。
林深伸手去关,指尖却在屏幕边缘摸到一道刻痕,用指甲刮了刮,表层的漆剥落下来,露出底下覆盖的另一串数字——那是他家的经纬度,精确到小数点后六位。
他猛地抬头,后视镜里映出街对面的景象。
苏晴还站在公交站牌下,怀里抱着那本《西域水道记》,米白色的风衣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浅灰色的毛衣。
最让他心惊的是她投在地面上的影子——明明是首立的身形,影子却蜷缩成半枚青铜符的形状,云纹在晨光里扭曲蠕动,像有生命般。
“不可能……”林深用力眨了眨眼,再看时,影子己经恢复正常,苏晴正转身走进地铁站,步伐轻快得像什么都没发生。
他发动汽车,引擎的轰鸣声里,总觉得有个微弱的声音在耳边重复:“别看影子,别看影子……”路过小区门口的惠民超市时,林深鬼使神差地拐了进去。
货架上的酱油瓶摆得整整齐齐,最上层那瓶“老陈醋”的标签有点歪,和他昨天陪苏晴来买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林先生早啊。”
收银员是个戴眼镜的小姑娘,正低头扫着条形码,“今天没跟苏女士一起来?”
“她先回去了。”
林深拿起一瓶矿泉水,指尖触到冰凉的瓶身,“昨天……我们来买酱油时,她说什么了吗?”
“说你脖子上的痣可爱呀。”
小姑娘抬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她指着你左边脖子说,跟她外婆的痣长在同一个位置,还让我仔细看呢。”
矿泉水瓶在掌心被捏得变了形,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渗出来。
林深猛地扯开衣领,对着超市的穿衣镜反复看——脖颈左侧光洁一片,连点色素沉淀的痕迹都没有。
可小姑娘的眼神那么真诚,不像在说谎。
“你确定……看到痣了?”
他的声音发颤。
“当然啦,淡褐色的,黄豆大小。”
小姑娘比划着,“苏女士说那是‘福气痣’,还笑你总用衣领遮着。”
走出超市时,林深觉得脚下像踩着棉花。
如果小姑娘说的是真的,那早上镜子里的自己是谁?
如果她在说谎,又为什么要编造一颗不存在的痣?
他摸了摸后颈,那里还残留着撞车时的钝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推开家门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雪松香飘来。
林深放轻脚步走进客厅,书房的门虚掩着,缝隙里透出暖黄的灯光。
他屏住呼吸推开门,看见苏晴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捏着那枚青铜碎片,对着台灯的光仔细端详。
听到动静,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松手,碎片“当啷”掉在玻璃板上。
她慌忙把碎片往抽屉里塞,发梢垂下来遮住眼睛,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回来啦?
我……我来拿修复用的糨糊,昨天落这儿了。”
“刚才电话怎么断了?”
林深盯着她的手腕,银镯子上的“林深”二字,那个弯钩比早上看时更深了些。
“可能是地铁里信号不好。”
苏晴站起身,手里攥着个牛皮纸包,“我在《西域水道记》的78页下面找到张地图,画着昆仑石碑的位置,你看……”她的话音突然卡住,像被什么东西噎住。
林深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书桌——玻璃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是用细碎的墨绿色粉末写的:“她在骗你”。
粉末闪着金属光泽,和青铜碎片上的锈迹一模一样。
“这不是我写的!”
苏晴的脸瞬间惨白,后退时撞到书架,一本《中国考古学通论》“啪”地掉在地上,书页里夹着的书签飘出来,是片昆仑雪莲的干花。
林深弯腰捡书签时,注意到苏晴的袖口沾着同样的墨绿色粉末,甚至指甲缝里都嵌着一点。
他慢慢走过去,拉开刚才她塞碎片的抽屉——里面只有半盒回形针和几张便签纸,那枚青铜碎片不翼而飞。
“碎片呢?”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我明明放在这里了!”
苏晴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眶红得像浸了水的樱桃,“林深,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昨天起就怪事不断,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
林深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忽然想起三年前的冬天。
他在修复室加班到深夜,苏晴提着保温桶来送夜宵,里面是她熬了西个小时的羊骨汤。
那天雪下得很大,她的睫毛上沾着雪花,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考古再忙,也得好好吃饭呀。”
那些温暖的记忆此刻像被蒙上了层毛玻璃,看得见轮廓,却摸不清细节。
他甚至记不清羊骨汤的味道,是咸了还是淡了。
“我去趟修复室。”
苏晴抓起桌上的工具箱,金属搭扣撞击着发出脆响,“地图我夹在《北魏残卷修复笔记》里了,我去拿给你。”
她走到门口时顿了顿,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林深,等弄清楚这些事,我们去一趟五台山吧,我想看看你总说的佛光。”
门轻轻合上,林深却清晰地听见她在门外低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对不起……我也不想的……”书房里只剩下他一人。
林深盯着玻璃板上的字,忽然想起昨晚的监控录像。
虽然没拍到那个黑影,但或许能捕捉到别的痕迹。
他打开电脑调取录像,快进到凌晨三点十七分——画面里,他趴在书桌上打盹,呼吸均匀,手边的咖啡杯己经空了。
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浅灰色睡衣的身影走了进来,是苏晴。
她的步伐很轻,像猫一样悄无声息。
走到书桌前,她拿起那封加密信,指尖在“昆仑之眼”几个字上反复摩挲。
看了大约三分钟,她从睡衣口袋里掏出个东西——半枚青铜符,形状正好能和林深找到的碎片拼合!
两枚碎片对接的瞬间,发出幽绿的光,照亮了她的脸。
林深放大画面,看见她嘴角噙着丝诡异的笑,完全不像他认识的那个苏晴。
接着,她撕下信纸一角塞进《西域水道记》,又把其中半枚碎片小心翼翼地放进他的衬衫口袋,动作轻柔得像在摆放一件艺术品。
做完这一切,她对着监控摄像头的方向歪了歪头,像是在打招呼,然后伸手关掉了电源。
屏幕瞬间变黑,只剩下林深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
林深冲到窗边,心脏差点跳出胸腔——苏晴倒在楼下的花坛里,工具箱摔在一旁,里面的镊子、毛刷散了一地,最显眼的是那把她常用的牛角刻刀,刀刃上沾着点暗红色的东西。
他连电梯都顾不上等,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
抱起苏晴时,发现她的后脑勺磕在花坛边缘的石头上,血正顺着发梢往下滴。
可她的右手却死死攥着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正是那张藏在书里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个三角形,旁边写着“昆仑之眼”。
“林深……”苏晴的眼睛半睁着,睫毛上沾着血珠,声音气若游丝,“别信……任何人……包括……”她的话卡在喉咙里,头一歪晕了过去。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时,林深摸了摸苏晴的睡衣口袋,指尖触到个冰凉坚硬的东西——是那枚完整的青铜符。
符面的云纹在阳光下流转,拼合处严丝合缝,像从来没分开过。
他抬头看向自家书房的窗户,窗帘被风吹得掀开一角,里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可林深却清晰地感觉到,有双眼睛正从黑暗里盯着他,带着熟悉的、属于周慎的审视。
“嗡——”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新短信,发件人显示“苏晴”:“小心镜子里的你。”
林深低头看着昏迷的苏晴,又看了看手里的青铜符。
符面映出他的脸,疲惫、困惑,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惧。
他忽然明白,这场关于记忆的迷局里,没有绝对的敌人,也没有绝对的真相。
救护车的车门关上时,林深做了个决定。
等苏晴醒了,他要带她一起去昆仑。
不管她是周慎的棋子,还是被卷入漩涡的无辜者,不管她藏着多少秘密——他都要在那座能改写记忆的石碑前,问出属于他们的答案。
车窗外,阳光正好,可林深却觉得,有片来自昆仑的阴影,正悄悄爬上他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