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蜡笔监狱下午三点十七分,林薇站在儿童房门口,听见衣柜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这已经是今天第三次了。从早上九点婆婆王秀莲带着小姑子张萌闯进门开始,
五岁的女儿念念就像受惊的兔子,总在大人不注意时躲进衣柜。"念念?妈妈知道你在里面。
"林薇放轻脚步,指尖抚过门把手上挂着的晴天娃娃——那是去年带女儿去日本时买的,
现在娃娃的蓝裙子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她轻轻拉开衣柜门,樟脑丸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
衣柜深处,念念蜷缩在最角落,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兔子玩偶。看见妈妈,
孩子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把脸埋进兔子柔软的耳朵里。林薇蹲下身,
注意到女儿攥着的蜡笔画从指缝滑落,像一片受伤的蝴蝶翅膀飘到地上。
她弯腰拾起画纸的瞬间,血液仿佛凝固了。纸上没有太阳,没有花朵,
甚至没有念念最爱的彩虹。只有四个黑色的火柴人围着一个红色的小人,
红色小人的身体被涂成了监狱的栅栏形状,眼泪是用紫色蜡笔反复涂抹的黑洞。
最触目惊心的是画的标题,
用歪扭的拼音写着:**"MAMA DE JIANYU"**妈妈的监狱。
胃里的酸水猛地涌上喉头。林薇想起三天前深夜,她起夜时看见婆婆站在女儿床边,
嘴里念念有词地用红线缠绕念念手腕。当时她以为是老家驱邪的迷信仪式,
现在才明白那是孩子恐惧的源头——那些红线不是护身符,是孩子眼中束缚妈妈的锁链。
"妈妈带你走。"林薇的声音发颤,她抱起女儿往外走,正撞上冲进来的王秀莲。
老太太的卷发在激动中凌乱成一团钢丝球,围裙带子松垮地垂着,
露出里面洗得发黄的保暖内衣——那是林薇去年给她买的生日礼物,
当时被嫌弃"颜色太老气""不如给萌萌买件新衣服",没想到她一直穿着。
"你要带她去哪儿!"王秀莲死死抓住门框,指甲缝里还嵌着中午择菜的泥垢。
林薇突然注意到,这个总以"劳苦功高"自居的婆婆,左手无名指上有一道陈年伤疤,
像一条褪色的蚯蚓。她想起结婚五年,从未见婆婆戴过戒指,
也从未听她提起过这道疤的来历。"带她去医院。"林薇的声音异常冷静,
冷静得连自己都惊讶,"念念这几天一直做噩梦,还说肚子疼。""小孩子哪有不肚子疼的!
"王秀莲突然拔高音量,唾沫星子溅到林薇脸上,"我看你就是故意找茬!
不想让我们祖孙亲近!"她伸出手就要抢念念,"把孩子给我!我是她奶奶!
"念念吓得尖叫起来,死死搂住林薇的脖子,指甲掐进她的肩膀:"不要奶奶!
奶奶用红线绑妈妈!"这句话像一把冰锥刺进林薇心脏。她后退半步,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
上在厨房听见的对话——王秀莲正跟电话那头的婶婆婆刘芬说:"等我把念念彻底攥在手里,
看她林薇还敢不敢不听话。"当时她以为是老人家说气话,
现在才明白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精神绑架。客厅里传来塑料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
张萌趿拉着粉色毛毛拖鞋晃进来,嘴里叼着棒棒糖,手机屏幕还亮着,
正播放着嘈杂的短视频。"吵什么呢吵什么呢?"她斜睨着林薇,"嫂子你又惹妈生气了?
真是的,妈身体不好,你就不能让着点?""我要带念念去医院。"林薇重复道,
声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去什么医院啊,"张萌翻了个白眼,伸手就要戳念念的脸,
"小屁孩装病呢吧?我小时候肚子疼,我妈拿热水袋捂捂就好了。嫂子你就是书读多了,
矫情!"林薇猛地打开她的手。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结婚五年来,
她一直是那个温顺隐忍的儿媳,连说话都很少提高音量。张萌的手背红了一片,
她委屈地瘪起嘴,转身就往客厅跑:"妈!妈!嫂子打我!她还说念念装病咒您身体不好!
"王秀莲的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像审视犯人一样上下打量着林薇:"林薇,你行啊。
现在连我说话都不听了,还敢动手打萌萌?我们张家是亏待你了还是怎么着?
"她突然捂住胸口,开始大口喘气,"哎哟我的心口疼......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娶了个搅家精进门......"林薇抱着发抖的女儿,感觉自己像被困在玻璃罐里的昆虫。
她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却发不出任何有效的声音。客厅里,丈夫张磊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来,
他穿着灰色羊绒衫,袖口沾着一块油渍——那是中午吃饭时王秀莲故意打翻菜汤溅上的,
当时她轻描淡写地说"男孩子家家的,脏点怕什么",却转头责备林薇"连个碗都端不稳"。
"怎么回事啊?"张磊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含糊,他显然对刚才的争吵充耳不闻。
这个男人永远能在家庭战争中精准地"缺席",无论是物理上还是精神上。他揉了揉眼睛,
目光扫过对峙的母亲和妻子,最后落在哭闹的妹妹身上,"萌萌你又怎么了?""哥!
"张萌扑进哥哥怀里,指着林薇哭诉,"嫂子她打我!还说要带念念走,不让我们见念念!
她说妈是老虔婆,说我们全家都是吸血鬼!
"林薇难以置信地看着张萌——这些话没有一句是真的,
却每一句都精准地戳在张磊最敏感的神经上。果然,丈夫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转向林薇,
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薇薇,你怎么回事?妈和萌萌好心来看念念,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我没有打她。"林薇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念念说肚子疼,我想带她去医院。
""又去医院?"王秀莲立刻接话,语气尖酸,"上个月刚因为咳嗽去了三次医院,
花了八百多!小孩子哪有不生病的?我看你就是想找借口出去花钱!"她突然提高音量,
对着厨房方向喊,"他婶子!你快出来看看!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厨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婶婆婆刘芬端着一盘切好的苹果走出来,
她的胖脸上堆着假笑,围裙上还沾着面粉——从早上十点开始,她就在厨房"帮忙"包饺子,
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在和王秀莲嚼舌根。"怎么了这是?
大过年的距离春节还有三个月吵什么呀?"她把果盘往茶几上一放,
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林薇,"我刚才好像听见说要带孩子去医院?念念这不是好好的吗?
""就是好好的!"王秀莲立刻接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沙发边坐下,开始指挥刘芬,
"他婶子你说说,哪有当妈的咒自己孩子生病的?我看她就是嫌弃我们老的在家碍事,
想把我们都赶走!"2 红线囚笼刘芬的女儿刘婷也从客房走出来,她刚化完妆,
正对着小镜子涂口红。"妈,嫂子,你们别吵了。"她慢悠悠地说,眼神却瞟着林薇,
"我刚才在房间听张萌说,嫂子好像不太满意妈和小姑子住在这里?其实也能理解,
毕竟嫂子是知识分子,嫌我们粗人吵......"林薇抱着念念,
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网越收越紧。
这四个女人——婆婆、小姑子、婶婆婆、堂小姑子——像四朵毒花,
在这个不到八十平米的房子里织就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而她的丈夫,
这个本该是她依靠的男人,此刻正站在网的中心,充当着织网人的帮凶。
"我没有嫌弃任何人。"林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念念说肚子疼,
还画了奇怪的画。我作为母亲,带她去医院检查一下,有错吗?""什么画啊?
"刘芬立刻来了兴趣,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小孩子的画能说明什么?
我家婷婷小时候还画过把我头砍下来的画呢,童言无忌嘛。""不是普通的画。
"林薇把那张"妈妈的监狱"递过去,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念念说,
奶奶用红线绑妈妈。"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连张萌的抽泣声都停了。
王秀莲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她猛地站起来,一把抢过画纸撕得粉碎:"胡说八道!
这是哪个杀千刀教孩子画的!林薇我告诉你,你少在孩子面前挑拨离间!
我什么时候用红线绑过你?你这是污蔑!是要逼死我这个老婆子!
"画纸的碎片像雪片一样落在林薇脚边。念念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突然开始剧烈咳嗽,
小脸涨得通红,呼吸困难。林薇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女儿有哮喘病史,
一紧张就容易发作。"念念!"林薇立刻解开女儿的衣领,从口袋里掏出雾化吸入器,
"念念乖,深呼吸,吸一口......""装什么装!"王秀莲的声音尖锐刺耳,
"肯定是你教孩子这么咳嗽的!想吓唬谁啊?我告诉你林薇,这招对我没用!
"林薇的手指在颤抖,她几乎要握不住吸入器。女儿的嘴唇已经开始发紫,
小小的身体蜷缩成一团,每一次吸气都像漏风的风箱。她抬起头,
第一次用近乎咆哮的声音对着张磊喊:"张磊!你看清楚!念念真的不舒服!
我们现在就去医院!"丈夫终于有了反应,他快步走过来,蹲下身查看女儿的情况。
王秀莲立刻拽住他的胳膊:"你别听她的!她就是想把你支开!儿子你忘了?上次念念咳嗽,
她非要住院,结果医生说就是普通感冒,花了两千多冤枉钱!
""可是念念脸色很难看......"张磊犹豫着,目光在母亲和妻女之间游移不定。
这种犹豫像一把钝刀,割在林薇心上。"能不难看吗?被她那么掐着能好看吗?
"王秀莲言之凿凿,"我看就是她故意用力掐孩子!林薇我警告你,念念是我们张家的种,
轮不到你这么作践!"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林薇心中积压五年的炸药。她猛地站起来,
怀里紧紧抱着呼吸困难的女儿,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扫过客厅里每一个人:"王秀莲,
你再说一遍?"王秀莲被她的气势吓退半步,随即又挺直腰杆:"我说错了吗?
念念不跟我们姓张跟你姓林啊?你别忘了,要不是我们张磊,你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
能在这城市立足吗?做人不能忘本!""我父母双亡不是你可以随意践踏我尊严的理由。
"林薇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害怕,"念念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
不是你们张家的私有财产。现在,我要带我的女儿去医院。谁也别想拦着。
"她抱着念念往门口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张磊下意识地想拦,
却被林薇眼中从未有过的决绝震慑住,脚步僵在原地。王秀莲尖叫着扑上来,
却被林薇侧身躲开,重重摔在地上。"哎哟喂!杀人啦!儿媳妇要杀婆婆啦!
"王秀莲开始在地上撒泼打滚,围裙散开露出里面的花秋裤,"我不活了!
我这老脸没地方搁了!儿子啊,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妇!"张萌和刘婷立刻围上去"劝架",
实则挡住了林薇的去路。刘芬则拿出手机,对着地上的王秀莲拍个不停:"我得录下来,
让街坊邻居评评理!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对待老人!"林薇站在客厅中央,
抱着快要失去意识的女儿,环顾四周。这个她曾经精心布置的家,
此刻看起来像一个荒诞的剧场。婆婆在地上打滚,小姑子假哭,婶婆婆录像,
堂小姑子煽风点火,而她的丈夫,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中间,像个被抽走了提线的木偶。
她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自己加班到十一点回家,
看见王秀莲正用她的设计图生火——那是她熬了三个通宵做的竞标方案。
当时王秀莲轻描淡写地说:"看你桌上纸太多,以为没用了,烧了给念念烤红薯。
"而张磊只是叹了口气:"妈也是好心,你再重新画一份吧,反正你那么聪明。
"还有去年她生日那天,张萌穿着她新买的羊绒大衣,
趾高气扬地说:"妈说这件衣服颜色不适合你,给我穿正好。
"王秀莲在一旁补充:"萌萌年轻,穿什么都好看。你都当妈的人了,讲究那些干嘛?
"以及每个月发工资的日子,张磊都会把工资卡交给王秀莲保管,理由是"妈会理财"。
而她想买一本专业书,王秀莲都要念叨半天"又乱花钱""女人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这些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将林薇淹没。她一直以为忍耐可以换来和平,退让可以获得尊重,
却原来只是让自己和女儿一步步滑向深渊。"让开。"林薇的声音不高,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抱着念念,像抱着全世界最后的希望,一步步向前走去。
张萌下意识地想拦,却被林薇眼中的寒光吓得后退一步。刘婷还想说什么,
林薇已经抱着女儿从她身边走过。经过玄关时,她看见鞋柜上放着王秀莲的老花镜,
旁边压着一张超市购物小票——那是昨天她用自己仅剩的私房钱买的菜,
现在却成了"乱花钱"的罪证。她换鞋的时候,
听见王秀莲还在客厅里哭喊:"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不孝子啊!老婆孩子都管不住!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张磊的声音带着哭腔劝慰:"妈您别生气,
我这就去把她们追回来......"林薇没有回头。她拉开防盗门,抱着女儿走进楼道。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条通往自由的路。
她按下电梯按钮,金属门倒映出她苍白的脸和怀里女儿逐渐恢复红润的小脸。电梯下行时,
林薇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念念虚弱地伸出小手,
颊:"妈妈不哭......念念保护妈妈......"林薇把脸埋在女儿柔软的头发里,
泪水浸湿了她的发顶。她知道,从走出那扇门的瞬间起,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她不能再做那个温顺隐忍的林薇,为了女儿,也为了自己,
她必须从这座名为"家庭"的监狱里逃出去。电梯门打开,一楼大厅空荡荡的。
林薇抱着女儿走出单元门,阳光刺眼,她下意识地眯起眼睛。小区里,
几个老太太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看见抱着孩子哭泣的林薇,
她们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些眼神,和王秀莲、刘芬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辙。
她抱着念念走向小区门口,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坚定。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不知道这场反抗会付出什么代价,但她知道,
自己再也不会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里去了。3 逃离监狱街角的便利店门口,
林薇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通讯录里,
"妈妈"两个字后面跟着一个永远无法拨通的号码。她深吸一口气,
拨通了另一个名字——"陈曦"。电话响了三声就被接起,
闺蜜陈曦的声音像一道穿透乌云的光:"薇薇?怎么了?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
""曦曦......"林薇哽咽着,"我可能......要离婚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陈曦异常冷静的声音:"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找你。
带上你的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和所有银行卡。对了,把念念的出生证明也带上。
"林薇靠在便利店的玻璃墙上,看着怀里逐渐睡着的女儿,
感觉紧绷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阳光照在念念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她轻轻吻了吻女儿的额头,低声说:"念念,妈妈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了。
我们会有一个真正的家,一个没有监狱的家。"晚上九点十七分,
便利店的LED灯牌在湿漉漉的地面投下惨白的光。林薇站在玻璃门外侧,
看着里面货架上排列整齐的零食和饮料,像在审视一个被压缩的、充满秩序的世界。
门内的暖风吹出来,混着关东煮的蒸汽和速溶咖啡的焦香,在她脸上凝成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的倒影浮在玻璃上,有些变形。齐肩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几缕贴在额角,
露出苍白的额头。穿着洗得发白的风衣,拉链一直拉到顶,
仿佛要把自己裹进一个坚硬的壳里。
但那双眼睛不一样了——不再是过去三年里常见的那种温顺,像受惊的鹿,总是低垂着,
盛满了退让和恐惧。此刻,她的瞳孔里映着便利店的光,亮得惊人,像两簇被点燃的炭火,
带着一种近乎灼人的坚定。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林薇对着玻璃上的自己无声地说。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口袋里的东西,硬硬的,
带着金属的凉意——是那个从床板夹缝里找到的录音笔,黑色的外壳已经有些磨损,
边缘硌得掌心发疼。三天前,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在民政局门口,
张诚把签好的离婚协议甩在她脸上,用那种轻蔑的、仿佛在看一只蝼蚁的眼神说:“林薇,
别给脸不要脸。乐乐归我,房子归我,你净身出户,也算对得起你这三年吃我的穿我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扎进她的耳膜。她当时什么也没说,
只是捡起协议,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阳光刺眼,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像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里。周围有行人路过,好奇地看了一眼,又匆匆走开。
没有人停下来,没有人问一句“你还好吗”。就像过去三年里无数个被张诚推倒在地的瞬间,
她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听着他摔门而去的声音,世界安静得只剩下自己的心跳,沉重而绝望。
她以为签了字,就能解脱了。带着仅剩的几件衣服,搬进城中村月租三百块的隔断间,
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然后……然后慢慢攒钱,等乐乐长大了,或许能偷偷去看她一眼。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熬过了签协议那天下午,支撑着她在空荡荡的隔断间里蜷缩了一整夜。
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在手机里看到张诚发来的照片。乐乐穿着她最喜欢的粉色公主裙,
站在幼儿园的滑梯旁,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意,眼睛红红的,像刚哭过。
照片下面还有一行字:“想看女儿,就乖乖听话。别耍花样,不然你永远别想见到她。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碎了。不是绝望,而是一种近乎毁灭的愤怒。
像沉寂的火山突然喷发,岩浆裹挟着滚烫的石块,冲垮了所有名为“隐忍”的堤坝。
便利店的门“叮咚”一声开了,暖风吹得更猛。林薇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收银台前站着一个年轻女孩,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左右,穿着橙色的工服,扎着高高的马尾,
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看见林薇进来,女孩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欢迎光临!
”声音清脆得像风铃。林薇点点头,没有说话,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关东煮柜台。
不锈钢的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萝卜、海带、鱼丸在褐色的汤汁里翻滚,
散发出浓郁的香气。她盯着锅里的萝卜,想起小时候母亲总说,萝卜要煮得久一点才好吃,
软趴趴的,一抿就化。“姐姐,要点什么?”女孩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的塑料碗。
她的胸牌上写着“小雅”,名字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林薇抬起头,
目光落在小雅的脸上。女孩的眼睛很亮,像落满了星星,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纯粹和热情。
这种眼神,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久到她几乎忘了,人是可以这样毫无防备地笑的。
“要两串萝卜,一串海带。”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话。“好嘞!
”小雅麻利地用长筷子夹起萝卜和海带,放在漏勺里沥了沥汤汁,“要加辣吗?
我们店里的辣酱是自己做的,特别香!”林薇犹豫了一下。她以前不吃辣,张诚也不喜欢,
家里的餐桌上永远只有清淡的口味。有一次她偷偷买了一包辣条,被张诚发现了,
他当着乐乐的面把辣条扔进垃圾桶,骂她“贱骨头,就喜欢吃这些垃圾”。“加,
”林薇忽然说,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越辣越好。”小雅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好!保证辣到你过瘾!”她拿起辣酱瓶,
在萝卜和海带上狠狠地挤了一大坨,红色的辣酱像岩浆一样覆盖在食物上,
散发出刺鼻的香气。林薇付了钱,拿着碗走到靠窗的座位坐下。便利店的窗户很大,
外面是车水马龙的街道,路灯的光晕在雨丝中显得模糊而温暖。她咬了一口萝卜,
滚烫的汤汁混合着辛辣的辣酱在口腔里炸开,***得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真辣啊。她想。
但奇怪的是,这种辣辣的、麻麻的感觉,却让她觉得很舒服,仿佛积压在心底多年的郁气,
都随着这股辣味一点点释放出来了。她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张诚因为生意失败喝了酒,
回到家就对她破口大骂。她没敢还嘴,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被他打翻的碗筷。结果他更加生气,
一把将她推倒在地,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她的背上。乐乐吓得哇哇大哭,
抱着她的腿喊“爸爸不要打妈妈”。她当时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任由他打骂,
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他打累了,摔门进了卧室,她才挣扎着爬起来,抱着乐乐躲进了厨房。
冰箱里只剩下半块巧克力,是之前给乐乐买的。她把巧克力塞进乐乐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