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城的雨，下得又急又密，砸在沈家那顶寒酸的花轿上，噼啪作响，像是为沈月璃晦暗的前程奏响的哀乐。
花轿里，沈月璃攥紧了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嫁衣，指尖冰凉。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嫡母尖锐的嗓音和嫡妹沈清瑶假惺惺的哭泣。
“月璃啊，萧家那是泼天的富贵，你妹妹身子弱，受不得那个罪，你替她去，是你的福分！”
“姐姐，求求你了，我才不要守着一个活死人过一辈子……”活死人。
是啊，她要嫁的，是扬州盐商巨头萧家的嫡子，萧景渊。
那个三个月前坠马昏迷，至今未醒，据说只剩一口气的萧家大少爷。
冲喜？
沈月璃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说得好听，不过是把她这个不受宠的庶女推出来，填那个火坑罢了。
福分？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不就是看萧家给的聘礼厚，又舍不得你的宝贝嫡女去守活寡，才把我推出来么？
等那病秧子一口气上不来，我拿了抚恤金就跑路，天高海阔，再也不受你们磋磨！
她心里的小算盘打得震天响，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温婉模样。
多年的隐忍，早己让她练就了表面一套、心里一套的本事。
轿子停下，帘子被掀开，一只骨节分明却略显苍白的手伸了进来，搀扶她下轿。
是萧景渊的贴身长随，名叫墨砚。
萧家的排场极大，即使是一场仓促的冲喜婚礼，也是宾客盈门，仆从如云。
可那一道道或好奇、或怜悯、或嘲讽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沈月璃背上。
拜堂仪式简化到了极致，因为新郎官无法出席。
沈月璃抱着一只绑着大红花的公鸡，完成了仪式。
她能感受到主位上，那位未来的婆母柳氏打量她的目光，带着世家主母固有的挑剔与审视。
看什么看，再看你儿子也醒不过来。
还不如对我好点，将来我拿了钱跑路，还能给你留个念想。
她被径首送入了新房。
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名贵檀木的气息。
红烛高燃，映照着屋内极致奢华却又因主人昏迷而显得死气沉沉的摆设。
拨开珠帘，沈月璃终于看到了榻上那个男人。
萧景渊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因久不见日光而显得过分白皙，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即使昏迷着，也难掩其清俊矜贵的风姿。
沈月璃呼吸一窒。
我的娘诶！
这萧景渊长得也太好看了吧！
这脸，这气质，简首是照着我的审美长的！
可惜了啊可惜，是个活死人，白瞎了这张脸！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伸出手指，在他鼻端探了探。
还好还好，有气儿。
能多撑一天，我就能多攒一天私房钱。
做完这一切，她拍了拍胸口，这才有心思打量西周。
目光扫过桌案上摆放的精美糕点时，她的眼睛瞬间亮了。
是扬州最有名的采芝斋点心！
还是限量款的！
这萧家果然有钱！
不行，我得尝尝，等以后跑路了可就吃不到了。
她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确定丫鬟婆子都在外间，迅速拈起一块芙蓉糕，飞快地塞进嘴里。
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
太好吃了！
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要是能打包带走几块路上吃就好了……她一边陶醉，一边没忘记自己的“职责”，端起旁边温着的药碗，用勺子舀了，笨拙地往萧景渊嘴边送。
药汁不可避免地洒出来一些，弄脏了他胸前的衣襟。
哎呀，对不住对不住！
我不是故意的！
反正你也感觉不到，回头让丫鬟给你换一身就是了。
沈月璃心里毫无负担地想着，继续她艰难的喂药事业。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从她踏入这个房间开始，从她靠近他床边的那一刻起——榻上，“昏迷不醒”的萧景渊，意识深处正翻涌着惊涛骇浪！
他确实无法动弹，无法睁眼，但他的听觉、触觉，甚至一种玄妙的感知，在三个月前的雷雨之夜后，就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恢复了。
而最让他无法理解的是，他能清晰地听到身边这个“冲喜新娘”所有的心声！
那些大胆的、贪财的、算计的、甚至……垂涎他美色的念头，像一颗颗小炮仗，在他脑海里炸开。
等这病秧子咽气，拿笔抚恤金就跑路！
萧景渊长得真俊，可惜是个活死人！
糕点真甜，要打包带走！
喂药弄脏了衣服，反正他感觉不到！
萧景渊：“……”他活了二十三年，身为掌控江淮半壁盐运的萧家继承人，什么风浪没见过？
却从未遇到过如此……表里不一的女子！
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心里却住着一只张牙舞爪、满脑子跑路和钱财的小狐狸！
尤其是当她嘀咕“可惜是个活死人”时，萧景渊凝聚起全部的精神力，试图控制自己的手指。
动了！
他的指尖，在锦被的掩盖下，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虽然微弱，但确确实实是动了！
也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声：“大少奶奶，景渊少爷的堂兄承业少爷前来探望。”
沈月璃赶紧放下药碗，整理了一下仪容，恢复成那副温婉柔顺的样子。
萧承业走了进来，约莫二十五六岁，面容还算周正，但一双眼睛看向沈月璃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甚至有一丝让人不适的贪婪。
“弟妹辛苦了。”
萧承业语气温和，“景渊堂弟能有你这样的佳人照料，真是他的福气。
日后若在府中有什么不便，尽管来找为兄。”
沈月璃垂眸，怯生生地应道：“多谢堂兄关怀。”
然而，她心里的警报却拉到了最高：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堂兄看我的眼神跟饿狼似的，肯定没憋好屁！
指不定就是他把萧景渊害成这样的！
得离他远点，还得把我的私房钱藏得更隐蔽些！
榻上，萧景渊的心猛地一沉。
萧承业……果然有问题。
他坠马之事，绝非意外！
萧承业又假意关怀了几句，目光在沈月璃姣好的面容和窈窕的身段上流连片刻，这才离去。
房间里再次恢复安静。
沈月璃松了口气，坐到桌边，又开始对着糕点蠢蠢欲动。
萧景渊听着她心里盘算着哪块点心最好吃，哪块可以留着当夜宵，哪块适合风干了做干粮……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愤怒？
有一点，但不多。
新奇？
占了大半。
甚至……还有一丝被这鲜活生命力所感染的笑意。
这个一心只想捞钱跑路的小替嫁新娘，似乎……很有趣。
他忽然觉得，这死气沉沉的昏迷日子，因为能听到她的心声，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或许，他该早点“醒”过来。
看看这只小狐狸，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萧景渊凝聚着意识，再次尝试控制身体。
这一次，他的手指，更清晰地蜷缩了一下。
而正在吃点心的沈月璃，对此一无所知，她正美滋滋地规划着她的“跑路资金”该如何分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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