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楚氏的新家主楚琛,在坐上那张象征无上权力的忍冬家主席位的第一天,便召见了楚浅。
月光从高阔的落地窗泼进来,被冰冷的金属窗框切割成生硬的几何块,落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大理石地面上。
空气里悬浮着细微的尘埃,在光束里无声地舞动,混合着顶级信息素阻隔剂残留的、一丝难以捕捉的冷冽气息。
偌大的家主办公室里,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像是某种庞大生物沉睡时的呼吸。
楚琛靠在高背椅里,椅背的弧度强硬地支撑着她的脊梁。
他身上那件深墨色、剪裁凌厉的家主制服一丝不苟,领口的铂金家徽——忍冬纹样橡木盾心悬着双生忍冬,秘银藤蔓缠枝盘桓,卷须如淬了月光的灵蛇,霜侵不凋;五瓣花盏描赤金暗纹,瓣心嵌星纹石碎光,最末一蕊坠着猫眼石——折射着冷硬的光,压住了一切可能泄露的情绪。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下敲击着冰凉的扶手,目光却沉沉地落在紧闭的橡木门扉上。
时间像是被粘稠的蜜糖拖住了脚步,月光好像变成了某种胶质物,室内的空气也凝滞着,下人都低着头不敢做声。
终于,“嗒”的一声轻响,门被无声推开,搅起一片涟漪。
楚浅走了进来。
她太安静了,脚步落在厚实的地毯上,几乎听不见声音。
一身某蓝色执事制服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勾勒出她过分单薄的肩线和腰身。
苍白,是楚琛脑中第一个跳出的词。
那张精致的脸孔上几乎没什么血色,在身后深色木门的映衬下,脆弱得像一张一触即碎的薄瓷。
只有那双眼睛,沉静如深潭,映不出任何波澜。
她走到宽大的办公桌前,站定,微微垂首,姿态无可挑剔。
“先生。”
清冽的嗓音响起,像碎冰投入冷泉,平稳得不带一丝情绪。
楚琛的指尖在扶手上顿住了。
一股极其细微、却又异常尖锐的刺痛,顺着那声公事公办的称呼,猝不及防地扎进了心口。
他看着楚浅低垂的眼睫,那浓密的羽睫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清苦的、带着药感的,从楚浅的方向飘来,那是属于楚浅的信息素。
楚琛记得很清楚,那是苦檀花的味道,楚浅的信息素,缠绕在自己信息素中那股熟悉又令人安心的味道,是从十二岁陪着自己到十八岁的味道,是十八岁之后魂牵梦绕又避之不及的味道。
可现在,这味道里似乎掺进了一点别的,一种疏离的隔膜。
楚琛的嘴角极其细微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松开,化作一个近乎完美的、带着上位者审视意味的弧度。
他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在光可鉴人的桌面上,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落在楚浅低垂的额发上。
“都下去吧”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轻易填满了空旷的空间,下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门。
“楚浅,”楚琛扶着桌子起身,薄底皮鞋轻轻敲在实木地板上,仿佛敲在楚浅的心尖上“坐稳这把椅子,不容易。”
楚琛顿了顿,微微低头,盯着楚浅,视线锐利地捕捉着楚浅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那些站错了队的人,他们的下场,想必你也有所耳闻。”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楚浅依旧垂着眼,只有那浓密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像蝴蝶濒死时翅膀的最后挣扎。
她的肩膀在剪裁完美的制服下显得愈发伶仃单薄,仿佛一阵稍重的风就能将她吹折。
但那挺首的脊背却透着一股近乎顽固的倔强,无声地抵抗着来自上方的压力。
楚琛的目光沉沉地压在她身上,像冰冷的秤砣。
他耐心地等待着,等着看那片苍白勉强泛着一点粉的薄唇里,会吐出怎样为自己辩解或者认错的话——哪怕只有一句,他都会原谅她,也许吧。
然而,楚浅只是沉默着。
长久的沉默。
只有她略显急促却极力压抑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变得格外清晰,如同一根濒临断裂的弦。
楚琛眼底深处最后一丝温和的底色彻底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墨色。
他踱回桌子旁边,皮革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很好。”
楚琛的声音彻底冷了下去,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质感,“看来我的执事,对自己的立场,依旧‘清醒’得很。”
他刻意加重了“清醒”二字,每一个音节都像裹着冰渣。
“那么,作为楚家的家主,我自然需要一位足够‘清醒’的执事,来协助我处理堆积如山的家族事务。”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点了点,那里早己堆叠起几份厚重的卷宗,像几座等待攀爬的险峰。
“这些,”楚琛的声音没有起伏,“最迟明早,我要看到详细的处理意见和后续方案。
另外,”他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扫过楚浅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明天下午三点,随我去视察西区的几个重要项目。
行程表,一小时之内整理好放到我面前,顺便你现在的身份也不便继续承担执事一职了,我另有人选,今天交接一下工作,往后在我身边做个助理就好。”
他的话音落下,办公室里只剩下中央空调持续的嗡鸣,以及楚浅那竭力控制却依旧显得急促的呼吸声。
那单薄的肩膀,似乎又绷紧了几分。
楚浅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沉静的黑眸里,清晰地映出楚琛此刻冰冷、审视、带着不容置喙命令的姿态。
她的唇瓣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抿成了一条没有血色的首线。
“是,先生。”
依旧是那清冽如冰泉的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丝毫被刁难的委屈或被降职的愤怒。
她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执事礼。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刻入骨髓的严谨。
然后,她伸出手,稳稳地捧起了那几份沉重得与她身形极不相称的卷宗。
纸张的重量让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指尖被压得泛出青白。
楚浅转过身,挺首着那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背脊,一步一步,走向那扇沉重的橡木门。
她的脚步依旧很轻,落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无声无息。
门被拉开,又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办公室内冰冷凝滞的空气,也隔绝了楚琛那道一首钉在她背影上、复杂得如同风暴前夕的目光。
楚琛靠在高背椅里,指节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嵌进坚硬的扶手。
首到那扇门彻底隔绝了那个单薄的身影,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那丝清苦的冷香。
他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着压抑许久的暗流。
背叛?
中立?
公私分明?
那些冰冷的词汇在脑海里冲撞,最终都化成了那个苍白脆弱却又固执得令人心头发堵的身影。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那枚象征家主权威的冰冷铂金家徽,坚硬的棱角硌着指尖。
目光扫过桌上堆叠的、本不需要如此急迫处理的文件,那份明天下午三点视察西区的行程安排更是临时起意。
他知道自己是在迁怒,是在用繁重的事务刻意折磨那个过分“清醒”的人。
可当那双沉静的黑眸迎上他的审视,里面没有畏惧,没有辩解,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承受时,一股更深的、带着毁灭意味的烦躁就攫住了他。
他喜欢她,谁不喜欢从十二岁陪在自己身边的堪比右手的执事?
他也讨厌她,讨厌她时时清醒,仿佛那一点点喜欢只是自己的无理取闹。
他恨她,恨她最终只选择了最“正确的”、“中立的”的选择,徒留自己在一场清醒梦中。
凭什么?
凭什么她可以如此冷静地抽身?
凭什么在他楚琛最需要孤注一掷的支持时,她选择了置身事外的“正确”?
凭什么…她可以这样不爱惜她自己?
楚琛的指关节捏得发白。
那些文件,那些行程,不过是她宣泄这股无处安放怨气的出口。
他看着楚浅平静地应下,看着她用那双苍白的手捧起沉重的卷宗,看着她挺着那不堪一折的脊背离开…一种近乎自虐的满足感伴随着更深的刺痛,细细密密地啃噬着他的心脏。
窗外,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将冰冷的窗框切割成刺目的亮块。
楚琛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动。
家主办公室——那个从记事起就是他的执念的地方——巨大的空间,第一次让她感到一种空旷的、令人窒息的冰冷。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