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意站在无菌操作台前,像一位即将进行神圣仪式的祭司。
实验室的蓝光灯映在她一丝不苟的白大褂上,将她的侧脸勾勒得冷静而肃穆。
她手中握着的,是第37号培养皿。
“记录:第37号样本,GDC-0994抑制剂,浓度10μmol/L,观察第72小时。”
她的声音平稳地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只有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作为回应。
己经是晚上十点,整栋生物实验大楼安静得像一座坟墓,唯有她的实验室还亮着象征着生命与希望的蓝灯。
培养皿中,是一组经过基因编辑的癌细胞。
三天前,它们还猖狂地分裂、蔓延,几乎要吞噬整个培养空间。
而现在——林知意俯身靠近显微镜,调整焦距。
奇迹正在发生。
那些本应无序增殖的细胞,出现了大规模、程序化的死亡。
不是常规化疗那种玉石俱焚的毁灭,而是精准、有序的自我清除,如同被输入了自毁指令的精密机器。
“自噬现象达到峰值,”她低声记录,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凉,“细胞凋亡率...87.3%。”
这个数字高得不可思议。
如果这个结果能够在活体实验中复现,意味着人类可能找到了对抗癌症的全新武器——不是毒杀,而是引导。
她首起身,准备将数据录入电脑系统,却在触碰到键盘时顿住了。
屏幕上,刚刚生成的数据分析图有一个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异常——一个本应平滑上升的曲线,在最近三个小时的数据点处,出现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凹陷。
任何其他人都会认为这是仪器误差。
但林知意不是“任何其他人”,她拥有比相机更可靠的记忆力。
她调出原始数据,一行行比对,秀气的眉毛渐渐蹙紧。
有人改动了她的数据。
不是大规模的篡改,而是精妙的、恰到好处的修饰,让实验结果看起来更...完美。
完美得不像真的。
面色彻底冷下来,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柱爬升。
这不是第一次了。
近一个月来,她的癌细胞吞噬研究报告,总会出现这种微妙的“优化”。
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是长期高强度工作后的神经过敏。
但现在,她确信了。
有人侵入了她的系统,以她无法理解的方式,“帮助”她完善数据。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林知意猛地回头,看见一个身影站在门外。
一个年轻女孩,抱着一摞显然过高的资料,几乎遮住了她的脸。
“请进。”
林知意收敛了情绪,恢复了往常的平静。
女孩有些笨拙地用肩膀顶开门,资料最上方的几本文件夹不堪重负地滑落,啪嗒一声散在地上。
“对不起!
林教授!”
女孩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她急忙蹲下身去捡。
林知意走过去帮忙。
当她拾起一本掉落在脚边的笔记本时,无意中瞥见了内页——那不是生物学的笔记,而是一串串复杂的代码和算法。
“你是...”林知意将笔记本递还,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牛仔裤,短发,眼睛很大,眼神却有些闪躲,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我叫薛如月,是您《高级细胞生物学》的学生。”
女孩接过笔记本,迅速合上,声音很小,“我...我来送上周的作业,白天来的时候您不在。”
林知意想起来了。
确实有这么个学生,总是坐在阶梯教室的最后一排,几乎不抬头,也从不发言。
唯一留下的印象,是期中考试那张接近满分的试卷……“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学校?”
“在...在机房做项目,刚结束。”
云见月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姿态温顺得近乎卑微。
典型的理工科社恐学生。
林知意在心中下了判断。
“作业放在那边桌上吧,辛苦了。”
林知意指了指旁边的办公桌,注意力己经回到了自己电脑屏幕上那个异常的数据点上。
“好的,教授。”
云见月依言放下作业,动作轻巧得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她转身准备离开,却在经过林知意身后的操作台时,脚步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在0.1秒内掠过了第37号培养皿旁边的电子温度计、培养基的批次标签,以及林知意摊开在台面上的实验记录本。
所有这些信息,像数据流一样汇入她的大脑。
然后,她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安静地离开了实验室。
门轻轻合上。
林知意重新坐回电脑前,试图找出数据被篡改的痕迹,却一无所获。
对方的手段高超得超乎想象。
疲惫和使人绝望的无力感一同涌上。
她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几分钟后,当她再次睁开眼,无意中瞥向操作台时,整个人猛地僵住。
那本摊开的实验记录本,不知何时被风吹翻了一页。
不,不是风。
实验室是密闭的正压环境,根本没有风。
她清晰地记得,云见月离开时,是从门的另一侧走的,根本没有靠近操作台的这一边。
林知意站起身,走到操作台前。
记录本被翻到了记录了第35号样本失败数据的那一页。
那一页,详细记录了她之前一次尝试的完全错误的配方比例。
一个荒谬的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她猛地转头,看向门口的方向。
那个看似人畜无害、连话都说不利落的理工科学生,真的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吗?
还是说...那层温顺的皮毛之下,藏着某种更聪明、更善于伪装的东西?
林知意拿起电话,拨通了生物系教学秘书的号码。
“李秘书,抱歉这么晚打扰。
麻烦你把选修我高级细胞生物学,一个叫薛如月的学生的档案发给我。”
“对,就是那个计算机系过来旁听的女孩。”
她挂掉电话,走到窗边。
楼下,一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瘦高身影正穿过夜幕中的校园,步伐轻快,背脊挺首,与刚才在实验室里那副怯懦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知意端起那皿承载着人类抗癌希望的细胞样本,对着灯光仔细观察。
那些正在程序性死亡的癌细胞,在澄黄的培养液里,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壮丽的美感。
“完美的样本...”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近乎疯狂的弧度,“只可惜,再完美的表象之下,也藏着见不得光的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