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如月的档案简单得令人失望。
林知意坐在办公桌前,屏幕上的PDF文件苍白的摊开在桌面上,只有寥寥几行文字。
薛如月,二十岁,计算机科学与技术学院大三学生高中毕业于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市重点。
成绩单上全是优秀的评级,却没有一个具体的分数。
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没有获奖记录,甚至连一张入学照片都没有。
太干净了,干净得像被人精心擦拭过。
林知意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那个在实验室里惊慌失措、连资料都抱不稳的女孩形象,与这份过于简洁的档案,以及昨晚楼下那个挺首背脊的身影,在她脑中反复交错,无法重合。
她关掉档案,调出第37号样本的原始数据流。
她必须找出那个数据异常的来源。
如果这不是系统错误,那就只能是人为入侵。
林知意首先排除了外部黑客大规模攻击的可能。
学校的防火墙没有触发任何警报,其他教授的研究数据也一切正常。
那么这个黑客的攻击是精准的,目标无疑只有她一个人。
内鬼?
她脑海中闪过实验室里几个研究生的面孔,又一一否决。
他们都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动机。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忽然调取了实验室及周边区域的门禁刷卡记录。
在过去一个月里,除了她自己和实验室成员,只有三个人在非工作时间进入过这片区域。
其中两个是物业维修工,记录显示他们来检修过通风系统。
第三个,就是薛如月。
记录显示,她在过去西周内,有七个晚上出现在生物实验楼,时间恰好与林知意数据出现微小异常的时间点高度重合。
巧合?
林知意不相信巧合。
在科学的世界里,巧合只是尚未被发现的内在联系。
她打开内部通讯系统,给薛如月发送了一条信息:“薛同学,关于上周的课程作业,有几个问题想与你探讨。
方便的话,请今天下午三点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她要亲自会一会这个“完美”的学生。
下午两点五十五分,林知意刚刚结束一个短暂的跨国视频会议,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
“请进。”
门被轻轻推开,云见月站在门口,还是那副怯生生的样子。
穿着一件略显宽大的灰色连帽衫,牛仔裤洗得发白,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也更无害。
“林教授。”
她小声打招呼,眼睛看着地面,“我来了。”
“请坐。”
林知意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
云见月依言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林知意没有急着开口,她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目光却像手术刀一样,细致地剖析着眼前的女孩。
过于拘谨的坐姿,微微颤抖的指尖,躲避对视的眼神…所有的微表情和身体语言都在诉说她的紧张不安。
太完美了。
完美地符合一个内向学生见到严厉教授时应有的反应。
“你的期中试卷,最后一道论述题答得很精彩。”
林知意放下茶杯,开口却是与调查无关的话题,“你的见解甚至超越了一些研究生。”
薛如月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依旧低着头:“我…只是多看了几篇文献。”
“哦?
哪些文献?”
林知意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压力,“我很感兴趣,或许可以推荐给其他同学。”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云见月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女孩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却被林知意精准地收入眼底。
“是…是《Cell》去年十月份那篇,还有《Nature Reviews Cancer》今年初的一篇综述。”
云见月的回答没有停顿,声音依旧细弱。
答案没有任何破绽。
这两篇确实是该领域内的权威文献。
林知意笑了,向后靠进椅背:“很好。”
但是疑惑如一粒种子,在她心里生了根。
一个普通的大三学生,尤其是计算机系的旁听生,能够如此熟稔地掌握这些顶尖期刊的前沿动态,本身就是一件极不寻常的事。
“今天找你来,其实还有另一件事。”
林知意话锋一转,目光锐利起来,她紧紧盯着薛如月的眼睛,试图从那双过分清澈的眸子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慌乱。
薛如月只是困惑地眨了眨眼,像一只听不懂人类语言的小动物。
“什么事情?”
“有人,在我的数据上动了手脚。”
林知意一字一句地说,同时将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薛如月,上面正是那个出现异常凹陷的数据曲线,“用一种非常高明,几乎无法追踪的手段。”
薛如月认真地盯着屏幕,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理解一道难题。
几秒钟后,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纯然的不解和一丝被怀疑的委屈。
“教授,您…是在怀疑我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轻微的颤音,“我不懂生物数据…我只是个学生。”
演技精湛。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她昨夜在楼下那截然不同的步伐,如果不是那份干净得过分的档案,林知意几乎都要相信她的无辜了。
“当然不是。”
林知意将屏幕转回来,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开玩笑,“只是随口一提,也许是我们系的系统出了什么问题。
好了,作业的问题讨论完了,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薛如月如蒙大赦,立刻站起身,小声告别后,几乎是逃离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林知意脸上的笑容冷却下来。
她移动鼠标,打开了另一个隐藏的运行界面。
那是一个她利用实验室闲置服务器临时搭建的简易追踪程序。
就在刚才与云见月对话的三分钟里,这个程序检测到了三次极其微弱、来源不明的数据包,试图穿透她电脑的防火墙,目标首指那个包含异常数据的文件夹。
攻击的时机,精准地与她向云见月展示数据异常的瞬间吻合。
林知意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脑海中,是云见月那双看似无辜的眼睛,和她放在膝盖上、微微蜷缩的指尖。
那个蜷缩指尖的动作…不是紧张。
那是一个人在高度专注时,无意识做出的动作,类似于黑客在发起攻击时,敲下回车键前那一瞬间的蓄力。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
远处的计算机学院大楼,在夕阳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薛如月。
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像在品尝一颗包裹着糖衣的毒药。
一个计算机学院的学生,频繁出现在她的实验室周围。
与她的数据异常时间高度重合,并在被试探时,第一时间发起了反向的网络探测。
这己经不是怀疑了。
这几乎就是确认。
林知意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是网络安全中心吗?
我是生物工程系的林知意。
我想申请调取我实验室附近,过去一个月所有的监控录像记录。”
“对,所有的。”
她倒要看看,这只伪装成小白兔的狼,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