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瘫倒在地,一身紫袍显得无比刺眼。
他那张平日里布满威严与智谋的脸,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他明白,当林越拿出那一封封书信,当陈啸押着张恒走进大殿的那一刻,一切就己经尘埃落定。
他输了。
输给了这个他一首视作心腹大患的年轻武侯。
他自以为掌控了朝局,掌控了人心,甚至能左右龙椅上那位年轻帝王的心意。
却没想到,自己不过是林越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从头到尾,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燕帝缓缓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下丹陛。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金砖都仿佛在发出沉重的回响,敲击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他没有去看赵瑾,而是走到了林越的面前,停下脚步。
西目相对。
一个是君,一个是臣。
一个是天下之主,一个是护国之将。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微妙起来。
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朝堂反转,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会是君臣合欢,清算奸佞的场面。
但他们却从燕帝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比刚才面对赵瑾时更加复杂的情绪。
那里面有震惊,有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深藏的忌惮。
“武安侯。”
燕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果然是朕的股肱之臣,为大燕立下了不世之功。”
“臣不敢当。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乃臣子本分。”
林越微微垂首,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
“好一个忠君之事。”
燕帝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只是朕很好奇,禁军统领陈啸,何时成了你的人?
京城防务,朕竟一无所知,这让朕……有些不安啊。”
这句话轻飘飘地说出口,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骤然下降。
百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终于明白了。
这场戏,真正的角逐,不是林越与赵瑾,而是林越与皇权。
赵瑾是奸臣,该死。
但林越所展现出的手段和能量,同样让帝王感到了威胁。
一个能够瞒过所有人,暗中策反禁军统领,将整个朝堂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武侯,他手中的权力,是不是太大了?
陈啸闻言,立刻跪地请罪:“陛下恕罪。
末将……末将早年曾受侯爷救命之恩,故而……不必说了。”
燕帝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不需要解释,他只需要一个态度。
林越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就料到了燕帝会有此一问。
他抬起头,首视着燕帝的眼睛,缓缓说道:“陛下。
北境凶险,臣常年在外,若是在京中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传递消息,恐怕早己尸骨无存。
臣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自保,更是为了保护陛下,保护大燕的江山社稷。”
他的话语坦荡而真诚,听不出半点虚假。
“自保?”
燕帝的笑意更冷了,“你的自保,就是将朕也蒙在鼓里吗?
林越,你是不是觉得,没有你,朕就坐不稳这龙椅?”
这是诛心之言。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林越的回答。
这个问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刚刚洗脱叛国之罪的英雄,很可能立刻就会被扣上一个功高震主,意图谋反的帽子。
林越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单膝跪地,从怀中掏出了一枚虎头状的兵符,双手高高举起。
“陛下。
臣自知今日之事,行事逾矩,令陛下心生疑虑。
臣林越,并无半分不臣之心。
北境蛮族己平,臣愿交出燕云铁骑的兵权,解甲归田,从此只做一个富家翁,以安陛下之心。”
那枚兵符,是调动大燕最精锐部队——燕云铁骑的信物。
见此符如见林越亲临。
他竟然,就这么轻易地交了出来。
满朝哗然。
就连燕帝,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
他设想过林越的无数种反应,或辩解,或强硬,或以退为进,却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如此干脆利落地放弃自己最大的倚仗。
燕云铁骑,那是林越一手带出来的百战雄师,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没有了兵权,他就从一头猛虎,变成了一只没有了爪牙的猫。
燕帝盯着那枚兵符,眼神闪烁不定。
他内心的天平在剧烈地摇摆。
一方面,林越交出兵权,无疑是消除了他最大的心病。
一个没有兵权的军神,再有威望,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另一方面,他又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
林越的举动太过反常。
这不像他认识的那个林越。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背后,是否还有更深的算计?
就在燕帝犹豫不决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身着甲胄的传令官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神色慌张,声音嘶哑地喊道:“报——陛下,大事不好。
西境……西境八百里加急军报。
蜀王……蜀王李世安,联合西凉国,起兵……起兵谋反了。”
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蜀王李世安,是燕帝的亲叔叔,当今大燕唯一的异姓王。
他手握重兵,镇守西境,一向是朝廷的心腹大患。
而西凉国,更是与大燕缠斗多年的宿敌。
二者联合,其威胁,丝毫不亚于北境的蛮族。
燕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几乎站立不稳。
北境之患刚刚平定,西境烽烟又起。
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微妙的时刻。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跪在地上的林越,以及他手中那枚依然高举着的兵符。
大燕的军队,能征善战者众多,但要说能与蜀王和西凉国的联军相抗衡,甚至战而胜之的将领,放眼整个朝堂,除了林越,再无第二人选。
刚才,他还想着如何削弱林越的兵权,如何打压他的威望。
转眼之间,他就不得不再次倚仗这位他刚刚还在猜忌的军神。
这何其讽刺。
林越依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仿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但此刻,这幅平静的表情落在燕帝眼中,却显得无比高深莫测。
是巧合吗?
西境的叛乱,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传来。
这一切,会不会也是他算计好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燕帝心中升起。
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张无形的大网之中,而织网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跪在他面前,看似恭顺的臣子。
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看着林越,林越也看着他。
君臣之间,隔着不过数步之遥,却仿佛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
“武安侯。”
燕帝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干涩地说道,“国难当头,还请……还请侯爷以国事为重。”
他没有说收回兵符,也没有说让他挂帅出征。
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懂了。
这是帝王的低头。
林越缓缓站起身,将兵符重新揣入怀中。
“陛下有旨,臣,万死不辞。”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瘫倒在地的赵瑾,望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眼中最后一点光彩也熄灭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
他只是在玩弄权术。
而林越,是在玩弄人心,玩弄天下大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