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
属于“李瑶”的记忆碎片——那些关于他如何刚正不阿、如何冷面无私、如何令奸佞闻风丧胆的传闻——此刻变得无比鲜活、真实,沉甸甸地压下来。
而属于“林然”的灵魂,则在最初的震撼过后,被一股强烈到窒息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怒意席卷。
她这具身体的原主,是当朝户部侍郎的嫡女,真正的金枝玉叶,名门闺秀。
而眼前这个男人,在她——或者说在李瑶的——新婚之夜,就用这样一张仿佛凝结了万年寒冰的脸,对着他的新娘?
时间仿佛被冻结。
空气粘稠得如同胶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包拯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不过短短一息。
那目光平静得可怕,没有好奇,没有惊艳,甚至没有厌恶,像是在审视一件与己无关、却又必须过目的物品。
他微微颔首,动作标准、规范,如同在公堂之上完成一项例行的、刻板的礼仪。
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特有的、仿佛金铁轻微摩擦碰撞的质感,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重重砸在死寂的新房里,也砸在林然己然绷紧到极致的神经上。
“委屈小姐了。”
他说,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任何人都无关的事实,没有半分起伏,“包拯此生,只求无愧天地,无愧社稷黎民,无愧头上这顶乌纱,心中这方青天。”
他顿了顿,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般的眼睛首视着她,没有丝毫闪避,却也寻不到一丝一毫属于人夫的温情。
“儿女私情,非包拯所求。
日后府中一应诸事,自有人打理。
小姐……请自便。”
话音落下,他甚至没有等待林然的任何反应——无论是预期中的哭泣、哀求,还是惊惧的沉默。
仿佛他刚才宣读的,是一道经过深思熟虑、盖棺定论且不容置喙的判词,而非在新婚之夜对结发妻子的宣告。
他利落地转过身,那身刺目耀眼的红袍下摆划出一个冷硬而决绝的弧度,没有丝毫留恋与迟疑。
沉稳的脚步声再次响起,比来时更快,更显疏离,决绝地朝着门口而去。
门,在他身后被轻轻却坚定地带上,彻底隔绝了外面庭院里微凉的夜风与草木气息,也彻底将这间红烛高烧的新房,与那个以“青天”为志的男人的世界割裂开来。
“咔哒。”
一声轻细却无比清晰的响动,是门闩从外面落下的声音。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声响,只剩下龙凤喜烛燃烧时噼啪的微响,和她自己胸腔里粗重得不像话、几乎要挣脱束缚的呼吸声。
“委屈小姐了……” “请自便……”那冰冷、坚硬、不带任何温度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毒的冰锥,反复凿击着她的耳膜,刺穿她混***织的意识,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残忍。
“呼——哧——” “呼——哧——”属于这具陌生身体的孱弱肺叶在疯狂而徒劳地汲取着稀薄的空气,胸腔剧烈起伏,带动着身上繁复层叠、沉重无比的嫁衣窸窣作响,那声音在死寂里被无限放大,吵得她头痛欲裂。
盖头被掀开时骤然涌入的烛光,此刻变得无比刺目,像针一样灼烧着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