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城往事

1 冰城归客深冬午后，窗外积雪未融，灰蒙蒙的天空压着这座老工业城市。

哈城松江食品老厂区行政楼会议室内。林野正沉默的盯着电脑屏幕，

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绒西装熨帖地裹着他颀长的身躯，腕间低调的百达翡丽闪烁着冷光，

周身透着股金融圈的精英感，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烦躁地松了松领带，

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焦躁。脚下的暖气片嗡嗡作响，烘烤着干燥的空气，

会议室里弥漫着一股旧纸张和若有似无的红肠油脂混合的味道。

这就是他父亲口中“根基”的味道？

林野扫了一眼墙上褪色的“林业战线先进集体”锦旗和老式玻璃相框里泛黄的厂区全景照，

只觉得胸闷。几个月前，他还在塞纳河畔的咖啡馆里，

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K线图运筹帷幄。一个越洋电话，

父亲林振国沙哑疲惫又不容置疑的声音直接把他从国外拽回了这片白山黑水：“野子，回来！

家里……快撑不住了！” 电话背景音里，隐约传来激烈的争吵和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松江食品，这座曾辉煌一时的东北老字号食品王国，如今像一个老迈的巨人，

在新时代的浪潮里步履蹒跚、喘息沉重。产品老旧滞销，渠道萎缩，资金链绷紧得快要断裂。

林野仓促回国，面对的是一个千疮百孔、内部暗流汹涌的烂摊子。

是他回国后第一次亲自参与招聘——为了旗下一家寻求转型突围的子公司的市场部主管职位。

父亲的意思很明白：这是你接班的第一块试验田，也是火烧眉毛的救命稻草。“林总，

下一位是沈知夏。” 人事经理恭敬地敲门进来，小声提醒，

打断了林野翻看上一份平庸简历的烦躁。“嗯。” 林野头也没抬，指尖敲了敲桌面，

示意让人进来。门被推开，一阵清冽的空气似乎随之涌入。林野漫不经心地抬眼，

目光却顿住了。走进来的女孩很年轻，二十七八的样子。

不同于前面几位求职者略显厚重的冬装，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米白色羊毛呢套装，

领口系着一条柔和的丝巾，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线条优美的脖颈。

她身姿挺拔，步履从容，带着一种与这陈旧会议室格格不入的清爽干练。沈知夏。

简历上写着：上海某知名快消品公司市场部资深策划，哈城本地人，因家庭原因返乡发展。

履历漂亮，毕业院校也是顶尖的985。“林总好，各位面试官好，我是沈知夏。

” 声音清亮，不疾不徐，带着恰到好处的自信。林野靠在椅背上，

审视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脸上。“沈小姐简历很精彩，上海滩待得好好的，

回到哈城这座过气的工业城，屈就我们这样一家挣扎求生的老字号？

” 他用流利的、略带点伦敦腔的英语发问，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嘲，是试探，

也带着点审视的意味。沈知夏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同样用清晰流利的英文回答：“林总，恰恰相反。在我看来，

哈城老字号蕴含着独特的文化基因和情感价值，它们不是过气，而是暂时被尘埃掩盖了光芒。

松江的品牌历史、地道工艺、东北特色，这些都是独一无二的宝藏。

在消费升级、国潮复兴的当下，正是它们焕发第二春的最佳时机。” 她的声音平稳有力，

眼神里闪烁着洞察和热情。林野微微挑眉。这个开场，有点意思。接下来的专业问答环节，

沈知夏的表现更是让林野刮目相看。

地分析了松江食品目前的困境：产品线老化、包装陈旧、营销手段落后、与年轻消费者脱节。

她提出的解决方案并非空中楼阁，

的本地洞察：“我们可以深度挖掘松江背后的温情故事——比如坚持古法熏制红肠的老师傅，

比如承载几代人味觉记忆的老味道配方。”“产品线需要优化而非全盘否定。

保留经典款的同时，对配方进行符合现代健康需求的微调比如减盐、减油，

并开发符合年轻人喜好的衍生品，比如便携装的红肠零食、格瓦斯风味气泡水。”“营销上，

拥抱短视频和新媒体。打造温情记忆IP，

通过讲述品牌故事、老手艺人的坚守、东北特色食材溯源等…”她的逻辑严密，

观点新颖又不失务实，在略显沉闷阴暗的会议室里，像投入了一束明亮的光，

连带着窗外压抑的雪景都似乎亮堂了几分。林野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开了一丝。

这个沈知夏，倒是有点意思。“你的思路很有启发性，” 林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

“那么，沈小姐，如果你加入，你需要公司为你提供什么样的支持？”沈知夏坐直身体，

眼神坦荡而坚定：“林总，我认为要真正推动转型，市场部需要充分的授权和灵活度。

”她顿了顿，清晰地列出要点：“第一，

市场部在品牌策略和新品开发方向上的建议权需要得到决策层面的充分尊重。”“第二，

在合理的预算框架内，具体的推广方案执行和预算分配，

应由市场部根据实际需求和效果反馈灵活决策，避免层层审批延误战机。”“第三，

需要跨部门协同的支持，尤其是生产、研发部门对新品开发和配方调整的快速响应。

”她的要求清晰、专业，但落在林野耳中，

却像是一根刺扎进了他骨子里某个根深蒂固的区域。“啪！

”林野手中的签字笔被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嘴角那点刚刚浮现的欣赏瞬间冻结，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冒犯的、属于这片黑土地传统爷们儿的本能警惕和不悦。他身体后仰，

靠回椅背，眼神陡然变得冷硬，极具压迫感地盯着沈知夏，

那口流利的英语瞬间切换成了带着哈城口音的普通话，声音不高，

却字字砸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呵？意思我得全听你这个丫头片子呗？！

”“市场部的活儿你干，但拍板儿的事，还得听你的指挥？预算你想咋花就咋花？

还得让生产研发都围着你转？” 他的语气充满了质疑，大男子主义雷达彻底拉响警报。

在他看来，一个刚从上海滩回来的、年纪轻轻的女人，上来就敢要这么大的权限，

简直是蹬鼻子上脸，不知天高地厚！会议室瞬间安静得只剩下暖气片的嗡鸣。

其他几位面试官大气不敢出。沈知夏的脸上没有任何慌乱或被震慑的迹象。

面对林野陡然的发难和毫不掩饰的大男子主义审视，她只是微微抿了下唇，

随即抬起清澈的眼眸，直视着林野那双隐含着怒气和傲慢的眼睛。她没有争辩，也没有退缩，

反而用一种平静到近乎锐利的语调，

blind, the one-eyed man is king.”(在盲人的国度，

独眼者亦能称王。)这句话像一枚精准的银针，瞬间刺破了会议室里紧绷压抑的气氛。

“嘶……” 旁边的人事经理倒抽一口凉气。其他面试官也面面相觑，

心里都在打鼓：这姑娘胆子也太大了！敢这么呛林总？！林野猛地一怔。

这句谚语像一颗冰凉的雪球，猝不及防地砸在他有些发热的脑门上。“盲人的国度”？

“独眼者称王”？她在暗示什么？暗示松江食品现在就是个“瞎”的？而她，沈知夏，

就是那个能带领大家看清方向的“独眼者”？！

一股强烈的被冒犯感和被轻视的怒火直冲头顶！这个年轻女人，竟敢如此狂妄！但与此同时，

一股更强烈的、属于他骨子里东北爷们儿不服输的血性和强烈的好奇心也被彻底点燃了！

“哈！” 林野短促地笑了一声，那笑意未达眼底，

反而有种被激起凶猛战意的光芒在眸中闪烁。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

目光如炬地钉在沈知夏身上，不再掩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行！够胆色！就你了！

”他指着沈知夏，斩钉截铁：“松江食品市场部主管，你干！我倒要好好看看，

你是真有眼光，还是只会耍嘴皮子！明天就来报道！”拍板录用！干脆利落，

甚至带着点赌气的成分。沈知夏微微颔首，脸上看不出太多波澜，

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是意外？还是某种了然？她站起身，

礼貌地道谢：“谢谢林总信任，我会准时报道。”她转身离开，背影依旧挺拔从容，

却在推开会议室门的那一刻，几不可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外面冰冷的空气。

这位外表光鲜的海归总裁，骨子里的傲慢和大男子主义，真是……锋芒毕露，毫不掩饰。

林野看着关上的门，烦躁地再次扯了扯领带，胸中那股被激起的胜负欲还在翻腾。

他坐回椅子，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打着，目光晦暗不明。矛盾的火星，

在这冰雪覆盖的东北老厂里，已经悄然点燃。一场关于理念、权威、以及未来的碰撞，

即将拉开序幕。而这个小丫头片子沈知夏，到底是救星？还是麻烦？林野自己也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个归来的冬天，注定不会平静了。2 新官上任与一盆冷水哈城的清晨，

空气凛冽得能冻住呼吸。松江食品的老厂区，仿佛还沉浸在旧时光里，

灰扑扑的建筑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更显沧桑沉寂。沈知夏裹紧了大衣，踏着厚厚的积雪，

准时出现在市场部办公室门口。一推开门，

一股更浓的陈腐气息混合着暖气片的干燥热浪扑面而来。办公室不算小，但光线昏暗，

的办公桌上堆满了泛黄的文件和各种产品样品——几种陈旧包装的红肠、列巴、格瓦斯瓶子，

几袋落了灰的干菌山珍，角落里甚至摞着几箱印着上世纪风格花色的老八件糕点盒。

办公桌后坐着几个人，年纪都不轻，一言一行透着国营厂老员工的散漫。

领头的是个五十多岁、身材发福的男人，姓陈，是市场部的“老人”，资格最老，

此刻正端着个掉了漆的搪瓷缸不紧不慢地啜着热茶。见沈知夏进来，他抬了抬眼皮，

从厚厚的眼镜片后面打量了她一眼，鼻腔里发出一点几不可闻的轻哼，

随即低下头继续吹着茶叶沫子。旁边几个人也停下了手里翻报纸或者核对单据的动作，

目光复杂地投射过来——好奇、审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质疑和不以为然。“呦，

新主管来了？”陈主任拖长了调子，语气带着点东北特有的、微妙的调侃腔，“沈主管是吧？

上海回来的高材生啊。咱们这小地方条件简陋，您多担待哈。” 一句“高材生”，

语气里可没半点敬意，反而像在说“读书读傻了的花瓶”。其他人也跟着打哈哈，言语客气，

眼神却冷飕飕的，显然，都习惯了以这位陈主任马首是瞻。“一个小姑娘，能懂啥东北特产？

上海那套花花肠子，在这冰天雪地里，能灵吗？”一个嘀咕声不大不小地飘了过来，

不知是谁说的。沈知夏将众人微妙的表情尽收眼底，心头微微一沉。她早有预料会遇到阻力，

但这种近乎直白的轻视和排外，还是让她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比外面的风还冷。

她没说什么客气场面话，只是挺直脊背，露出一个得体的职业化微笑：“陈主任早，各位早。

我是沈知夏，以后一起共事。方便的话，先召集大家开个简短的部门会议，

我需要了解目前的工作重点和部门现状。”会议开得极其憋闷。

沈知夏努力保持着沟通的顺畅，但很快发现，困难远超想象。所谓的“市场报告”，

竟是几份早市和几个大卖场粗劣的销售数量登记。没有消费者画像，没有竞品分析，

没有趋势研究。信息源仅限于几个业务员靠人情和电话打听来的小道消息。部门职责不清。

陈主任管着一些关系户渠道商的“维护”，其他人有的负责印老式宣传单，

有的管着仓库领料一样登记着样品损耗。

最新的营销动作竟然是在本地老年报纸一角塞了一则豆腐块广告，

宣传方式还停留在“满50减5块”这种毫无吸引力的优惠上。

新媒体部那是个传说中的部门，据说有个兼职小年轻，

偶尔在快被人遗忘的企业公众号上发些陈年旧闻。

沈知夏感觉自己不是在现代化的企业市场部，而是陷入了一个观念泥潭深重的老旧单位。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这就是林野口中需要被拯救的地方？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与此同时，顶层办公室。

林野坐在比他父亲林振国时代明显时髦了不少、但仍残留着红木办公桌厚重影子的办公室里，

正对着一张最新出炉的财务报表拧眉。亏损的数字触目惊心，

尤其是几个投入大、销量低的老式糕点和特定包装的山珍线，简直就是吞噬利润的黑洞。

焦头烂额中，他在巴黎和华尔街习得的实践经验在他脑中翻腾：必须要砍掉低效业务，

聚焦高增长领域，引入新模式！

一个方案在他心中迅速成型——应当立即放弃那些土得掉渣、利润低微的传统产品线，

红肠虽好，利薄量大难提升；老八件更是不赚钱的情怀品，

集中资源转型高端西点和轻奢零食！他越想越觉得可行。国内新消费品牌不都这么玩的？

包装精美，定位高端，利润翻番！松江拥有还算不错的厂房和设备基础，

引进几条新的生产线，挖几个国外的糕点师，用哈城天然优质食材做噱头，

比如森林浆果、五常大米粉等等，打造“源自黑土地的精致烘焙”新品牌！

名字他都想好了——“Snowland臻选”。想到此，他精神一振，

立刻召集核心管理层开会，意气风发地抛出了他大刀阔斧的“高端化”战略转型方案。

“……综上所述，我们必须壮士断腕！停止生产那些老旧的、没有竞争力的产品线！

引入西式精致烘焙，利用我们本地的纯天然食材优势，走高端、健康的轻奢路线！

重塑‘松江’品牌形象，目标是打入北上广的高端商超和星级酒店！”林野声音铿锵，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眼神灼灼，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光闪闪的未来。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几个年轻一点的技术和财务人员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觉得终于要“上档次”了。

但更多年龄偏长、尤其是管生产和销售的元老们，脸色却越来越难看，面面相觑。

市场部的陈主任也列席，此刻忍不住开口，声音因激动有些发颤：“林…林总！

这…这不行啊！那些老产品，特别是红肠列巴，是咱们厂多少年吃饭的家伙什！

多少老主顾就认这个！还有那么多老员工指着这个呢！说砍就砍了？” 他不敢直说，

却在心里鄙夷道：这毛头小子就是不懂事，你老子端了这么多年的饭碗，你说砸就砸了？

“没用的包袱，就该丢掉！” 林野斩钉截铁，语气里带着海归精英特有的果断和强势，

“情怀能当饭吃吗？守着老一套，只有死路一条！我们要拥抱新事物！

高端化、精致化才是出路！” 他强大的气势压得众人不敢再反驳。

会议就在这种压抑和暗流涌动中结束了。林野对自己的方案充满信心，立即着手部署。

消息像一阵寒风，迅速刮遍了整个厂区，也刮到了市场部沈知夏的耳中。

着自己刚跑了几家大型商超、连锁便利店和采访几百个个不同年龄段消费者的初步调研结果，

脸色难看，她的调研清晰地显示：松江的核心消费者，40%是本地忠诚度极高的中老年人，

红肠、列巴、格瓦斯是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老味道”，是习惯和情感依赖。另外30%，

是身处北上广甚至海外的哈城籍年轻人，他们购买松江产品，尤其是在电商平台上，

更多的是在特定的节日或思乡情绪浓烈时，购买的不是简单的食物，是“乡愁”，

是记忆中家乡的味道。他们追求的不是多么高端的新品，而是那份熟悉的情感价值，

剩下30%才是泛东北乃至全国对东北特色好奇的尝鲜客。而高端西点市场竞争异常激烈，

且品牌壁垒早已形成，松江初来乍到，仅靠“本地食材”的噱头，几无胜算！

砍掉传统产品线，无异于自毁长城！ 会瞬间失去最稳定、最具情感连接的基本盘！

高端化转型在如此薄弱的研发、品牌和渠道基础上，极大概率是昙花一现，

烧光本就紧张的资金！她一刻也不敢耽搁，

冲到林野办公室前却被助理小王拦住了：“沈主管，林总在会客，您……”“很重要！

关于新方案！”沈知夏语气急促。小王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进去通报。片刻后，

沈知夏被允许进入。林野正和一个穿着得体的西点师模样的人热情交谈，看到沈知夏闯进来，

眉头立刻拧起：“沈主管？有事？我们正在讨论新的生产线布局。”“林总，

”沈知夏深吸一口气，尽量保持语调平稳但清晰有力，

“关于您提出的放弃传统产品线、全面转向高端西点的战略，

我认为存在极大的风险…”林野不耐地挥挥手，示意西点师稍等。他靠在大班椅上，

眼神锐利地盯着沈知夏，刚才的意气风发被不悦取代：“沈主管，

高端化产品是我们拉倒投资的最快方式…”“请您先看看这份调研报告！

”沈知夏不等他说完，将手里几页薄薄的、却承载了她数日心血的调查总结放在他面前，

“核心消费者是习惯口感的中老年人和情感驱动的思乡年轻人，

他们对松江的认知和消费动力，就是‘地道老味道’！

这些产品承载着品牌的核心价值和记忆！它们是根基！

”她指着报告上的数据和代表性消费者访谈记录：“砍掉它们，

等于斩断品牌与核心消费者的情感纽带，失去最大一块稳定收入来源！

而高端西点市场……”沈知夏语速加快，毫不留情，“我们没有成熟的配方技术储备，

没有品牌认知，没有渠道基础，也没有对应的消费人群！仅凭本地食材概念，

在巨头林立的红海里毫无竞争力，极可能是巨大的投入陷阱！

消费者不会为一份哈城产的高级小蛋糕支付品牌溢价！”林野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

办公室里的气压低得吓人。他拿起那份报告，只是扫了几眼，根本无心细看数据，

只觉得沈知夏是在挑战他的权威，质疑他的决策能力。尤其是在外人面前！“沈知夏！

”他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逼视着她，积压的焦虑和被质疑的怒火瞬间爆发，

纯正的东北口音裹挟着雷霆：“收起你那套小情小调！情怀？情怀能当饭吃？！

没有利润情怀就是个屁！守着老掉牙的东西等死吗？！高端化是国际趋势！是新路子！

你才看了几天数据？懂什么市场？别跟我在这唱反调、畏首畏尾的！”他越说越气，

将那份报告摔在桌上：“你那叫什么策略？改良改良！减点盐减点油？老配方？

拍点煽情的片子？这些都是零敲碎打！没有根的时尚它就是昙花一现！风一吹就散！

” 他把沈知夏提出的“老酒新瓶”策略说得一文不值。沈知夏没有被他的气势吓倒，

反而被他不听解释的傲慢彻底激怒。她挺直腰杆，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林野怒火熊熊的眼睛，

声音清冷而坚定：“林总！没有根基的时尚，才是真正的昙花一现！

上海滩这样的企业太多了，拔掉自己的根去追逐一阵虚浮的风，才是真正的等死！

真正的转型，不是数典忘祖，而是在继承优势的基础上创新发展！

利用我们的历史、情感和文化去做差异化，去打动人心！这是实实在在的根基！

”她的反驳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林野最引以为豪的国际视野。

两人站在豪华却气氛紧绷的办公室里，像两柄出鞘的利剑，互不相让。一方代表急切求变，

一方坚守着本土情怀。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无形的硝烟。那位西点师目瞪口呆，

大气不敢出。助理小王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就在这剑拔弩张、僵持不下的时刻，

林野桌上的内线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打破了死寂。林野极其不耐地抓起电话，

语气极冲：“说！”电话那头安静了两秒，传来管家福伯压低而恭敬，

却又带着一丝不容怠慢的声音：“少爷，老爷……在隔壁休息室，

让你们两个……都过去一趟。”林野胸腔里沸腾的怒火瞬间像被浇了盆冰水，陡然一窒。

父亲林振国？他知道了？这么快？他疲惫地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腾的情绪。“……知道了。

”他沉声应道，挂了电话。林野看了眼神情依旧倔强、毫无退让之意的沈知夏，

重重哼了一声，整理了一下扯歪的领带，恢复了平时的冷然姿态，但眼底的烦躁更甚。

“老爷子找。你跟我过来。记住，在我爸面前，少说废话！” 他冷冷地丢下一句，

不再看沈知夏，径直推门出去。沈知夏的心跳还未平复，她看着林野冷漠的背影，

深吸一口气，也整理了一下心绪，抬脚跟了上去。看来，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林振国的休息室就在隔壁，实际上是个布置简洁安静的小客厅。老人半靠在躺椅上，

盖着厚厚的毛毯，脸色苍白中带着病容，但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却依旧锐利有神。

林野和沈知夏进来时，他只是静静地抬眼看了看他们，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和无言的威压。林野像个犯错的少年，

有些局促地在父亲下首的沙发坐下。沈知夏则恭敬地站在一旁，保持沉默。

林振国咳嗽了两声，目光缓缓扫过儿子难看的脸色，又看了看旁边站得笔直的年轻女孩，

慢悠悠地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吵吵啥呢？我在隔壁都听见了……野子，

你刚才吼的那几嗓子……咳咳……整层楼都快听见了。咋地，翅膀真硬了？

回来就搞大刀阔斧……要砍祖宗牌位了？”老人的语气平缓，没有责怪，

却像千钧巨石压在林野心头。他张了张嘴，想辩解他的高端化战略是在谋求活路，

但看着父亲的眼神，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林振国没等他回答，

又把目光转向沈知夏，

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能穿透人心：“小姑娘……就是他们说的那个……沈……沈主管吧？

” 他微微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探究，“你……反对他？

”沈知夏感受到老人目光的压力，但仍鼓足勇气，尽量简明扼要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是，

老厂长。我认为砍掉传统产品线，会丧失核心消费者和品牌根基，高端转型风险过大。

建议在保留‘地道老味道’的基础上创新改良，赋予传统产品新生命力和情感故事。

”林振国听了，枯瘦的手指在毛毯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他略有些艰难的呼吸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看向脸色铁青的儿子，

长长地叹了口气：“野子啊……你爹我这身子骨不中用了。这厂子的担子，迟早落在你身上。

你有想法，想变好，这是对的。但是……”他顿了顿，

浑浊的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厂区的烟囱，

子最难的时候……是街坊邻居用粮票省下口粮……支持我们熬过来的……那些老掉牙的味道，

是拴着多少人的情分……也是咱们自家的本钱……咳……咳……”他咳了几声，似乎很疲惫，

摆了摆手：“我累了……这事，

先别急着拍板……小沈姑娘的想法……听上去……没那么悬乎。

试试那条……根基上的新路子……不行……再断腕也……来得及……去吧……”林振国说完，

闭上了眼睛，不再看他们。但那疲惫的话语，却像一枚定海神针，

让原本翻涌的怒潮瞬间平息。林野看着病弱的父亲，听着那蕴含了太多沉重过往的话，

心头像被狠狠撞了一下。他想反驳，想证明自己的判断，但看着父亲憔悴的病容，

最终只是用力攥紧了拳头，喉结滚动了几下，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知道了，爸。

您好好休息。”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背影带着一种复杂的沉重感。

沈知夏也默默向老厂长鞠了一躬，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走廊里，林野的步伐又快又急。

沈知夏跟在他身后。在电梯口，林野猛地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声音硬邦邦地传来：“老爷子发话了……按你说的试！” 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沈知夏，你最好拿出点真东西！别让我……也别让我爸失望！”他说完，按开了电梯门，

走进去，冰冷的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他的身影。沈知夏站在空旷的走廊里，

看着紧闭的电梯门，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手心早已汗湿。

一场艰难的风暴暂时被老厂长的威望压下，给了她一个机会。但这绝非胜利，

更像是一次更严苛考核的开始。她深知，

林野的妥协是迫于父亲的威信和他心底那一丝对家族过往的复杂情感，他并未真正认同她。

那句“别让我爸失望”更像是甩过来的一个烫手山芋。她转身看向窗外依旧灰白冰冷的世界。

破冰行动，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但脚下的冻土，依然坚硬刺骨。

3 肉料风波老爷子的威望暂时压下了林野砍根的冲动，但松江食品这艘破船航行的航道，

从来就不平静。沈知夏提出的“老酒新瓶”策略还在艰难地推进初期调研和方案细化，

一场更直接、更致命的危机，猝不及防地砸在了林野头上。这天下午，

林野正皱着眉研究沈知夏提交上来的那份堪称简陋的市场部初步规划，在他看来，

尽是些讲故事、拍视频的虚活儿。生产副总老刘几乎是撞门而入，满头大汗，脸色煞白。

“林总！不好了！出大事了！”老刘的声音带着哭腔，

“德鑫隆……德鑫隆的张老板刚电话通知，说……说我们欠款逾期太久，他们没法再供货了！

明天起，给咱的红肠车间断供核心部位的精选肉料！”林野的脑袋“嗡”的一声，

猛地站起来：“什么？！欠款？不是刚拨付了一笔货款给他们吗？

”财务总监脸色难看地跟在后面进来，低声解释：“林总，那笔款是付了，

但……但只够结算上个月一小部分的。之前积压的太多了……而且，不光德鑫隆，

宏发、昌盛这几家刚才也派人递话过来，说……说原料成本上涨，集体要求涨价30%，

否则也暂停供货！”联合断供！联手抬价！林野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红肠，是松江食品目前销量最大、现金流最稳定的拳头产品！

一旦核心肉料断供，生产线立刻瘫痪！

订单违约、渠道恐慌、品牌声誉崩塌……连锁反应足以让本来就岌岌可危的资金链彻底断裂！

这简直是釜底抽薪！“他们这是趁火打劫！”林野一拳狠狠砸在桌面上，

昂贵的红木桌面发出一声闷响。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立刻！约张老板他们几家，

就说我林野亲自跟他们谈！马上！”谈判地点定在市中心一家高档酒店的商务会议室。

林野带着财务总监和法务匆匆赶到。

对方几家以德鑫隆的张老板为首的合作商已经老神在在地坐着了，桌上摆着精致的茶点，

一派从容。林野压住心头的怒火，换上谈判桌上应有的冷静心态，用尽量客气的普通话开场，

阐述了松江目前的困难，强调长期合作的重要性，承诺尽快解决部分欠款，

但希望对方看在多年情分上，维持供货，价格涨幅也需要协商。张老板，

一个精瘦、眼神带着点狡黠的本地老生意人，嘬了口茶，

慢悠悠地用浓重的哈城话回应：“林总啊，您是大地方回来的，见过大世面。

可咱们这小本生意，也难啊！您拖欠货款不是一天两天了，工人工资要发，

屠宰场那边也要现钱。这成本？您看看现在豆粕玉米啥价？猪饲料啥价？我这肉价涨30%，

真的没多要您的！其他几位老板，也都是这个意思嘛。”其他几位供应商老板纷纷点头附和，

态度出奇地一致。林野提出的分期付款方案、未来加大订单等利益交换，他们根本不为所动。

显然，他们是铁了心要趁松江病弱，狠狠咬上一口肥肉，或者……干脆把松江逼入绝境，

好另攀高枝。谈判陷入僵局。任凭林野如何施展他在华尔街学来的谈判技巧和强大气场，

在这群深谙本土人情世故、油盐不进的老狐狸面前，都显得格格不入，如同重拳打在棉花上。

对方软硬不吃，咬死涨价和立刻结清部分旧账。林野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他能分析复杂的金融模型，能对国际市场趋势侃侃而谈，

却在这群操着地道东北腔、盘着小算盘的本土供应商面前，像个失去了武器的士兵。

松江几十年的积累，庞大的家业，竟然被几根“肉料”卡住了喉咙！离开谈判桌时，

林野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烦躁地扯开领带，坐进车里，疲惫地闭上眼。

巨大的压力像磐石一样压在胸口，让他喘不过气。“老沈家这点基业……真要砸在我手里了？

”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带着深深的挫败感。与此同时，松江食品市场部办公室。

沈知夏也收到了风声。生产车间那边人心惶惶，断供的消息像瘟疫一样传开了。

陈主任几个老员工凑在一起唉声叹气，话里话外还带着点“看吧，新官上任三把火没烧起来，

燎着自家眉毛了吧”的意味。沈知夏眉头紧锁。她深知这事对林野、对整个公司的致命性。

她拿起电话，不是打给林野，而是拨给了她一个在本地日报财经版跑线多年的大学师姐。

“师姐，跟你打听个事，‘德鑫隆’的张老板，还有宏发、昌盛这几家供应商，

最近有啥特别的动静吗？尤其是他们的下一代，有没有什么新想法？

”电话那头的师姐消息果然灵通：“哟？知夏，你也听说啦？松江这事闹挺大？

张德鑫那老狐狸精着呢！他儿子张昊倒是不太一样，前两年从农大毕业回来的，

好像一直想搞什么现代化养殖、供应链溯源之类的，觉得他爸那套太老土，

爷俩吵了好几次了。宏发老李家更逗，他家小女儿李薇学营销的，一直想给自家品牌做升级，

说‘宏发肉类批发’这名字土掉渣，结果被她爸骂得狗血淋头……”沈知夏握着话筒，

眼睛越来越亮。内部不和？年轻一代想变革却被压制？这不就是突破口吗？！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行动起来。她避开了林野，

只跟助理小王打了个招呼说出去做市场调研，便匆匆离开了公司。

凭借着之前做本地市场调研积累的人脉和一点运气，

沈知夏辗转联系上了德鑫隆的少东家张昊。她没有选择正式预约，

而是在一家咖啡馆等候这位刚从养殖场考察回来的年轻人。张昊戴着眼镜，穿着冲锋衣，

身上还带着点饲料的味道，与父亲张老板的精明世故截然不同，

显得有些书卷气和郁郁不得志。沈知夏没有绕弯子，真诚且直接地表明身份和来意，

重点不是谈眼前的断供危机，而是抛出了一个更具吸引力的蓝图：“张先生，

我了解到您一直在推动德鑫隆的现代化转型和品牌升级。松江，或者说未来的新松江，

也需要这样的伙伴。”沈知夏摊开一份临时赶制的简短PPT，

面清晰地描绘了“白山黑水温情记忆”IP的部分构想：“我们计划深度挖掘产品的根与源。

比如，打造松江红肠的秘密——源自德鑫隆生态牧场’的品牌故事线。不是简单的供应商，

而是产业链上共同塑造价值的伙伴。”未来在产品包装和线上宣传中，

展示德鑫隆牧场环境、科学喂养、严格质检的过程，强调原料的品质与可追溯性。

这将是德鑫隆品牌升级的绝佳背书。”“松江的品牌影响力重塑，

会带动产业链上游的认知度提升。这对于德鑫隆建立自己的优质肉类品牌，是双赢的局面。

”“松江绝不会止步于眼前的困难。我们正在寻求融资，推动真正的转型升级。届时，

对高品质、可溯源的稳定肉源需求会更大。您是愿意和父辈一样，

做随时可能被替换的批发商？还是成为未来新松江不可或缺、共同成长的战略核心伙伴？

”沈知夏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张昊心中郁积已久的锁。

他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这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方向！松江的IP计划，

不仅给了他一个说服父亲的有力论据，更给了他一个实现自己抱负的绝妙平台和背书！

“沈主管，您说的太对了！”张昊激动地说，“我这就回去找我爸谈！

德鑫隆绝不能跟着那帮人瞎起哄断供！”他甚至主动提到，“宏发的李薇我也熟，

她肯定也愿意！她爸那边……我去帮你说！”两天后，松江食品林野的办公室。

焦灼的林野已经连续两天失眠，眼睛里布满血丝，

桌上堆满了各种可能的融资方案和抵押文件，杯子里是浓得发黑的咖啡。

他甚至已经在考虑是否要接受某个金融秃鹫提出的苛刻条件。助理小王小心翼翼地敲门进来，

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林总！好消息！

‘德鑫隆’的张老板亲自打电话来……”林野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他说什么？

涨多少？”“不是涨多少！张老板说……他说之前是误会！货款可以继续按原合同分期支付，

肉料立刻恢复供应，价格……维持原价！他还说，非常看好松江未来的发展，

希望能深化合作！”小王的声音都在发抖。“什么？！”林野霍然起身，以为自己听错了。

紧接着，电话又响了，是宏发的老李老板，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同样表示误会解除，

恢复供货，价格不变，言语间甚至带着点讨好。林野握着电话，听着对方谄媚的话语，

只觉得像在做梦。前两天的强硬联合体，怎么就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了？这转变也太诡异了！

他立刻想到一个人——沈知夏！这两天她在外面跑，神神秘秘的。

他一个内线电话打到市场部：“沈知夏呢？让她立刻来我办公室！”沈知夏很快敲门进来。

她脸上带着连轴转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林总，您找我？”“供应商那边……解决了？

！是你做的？”林野盯着她，目光灼灼，带着探究和巨大的疑惑。沈知夏点点头，

平静地简要解释：“我了解到几位主要供应商内部，年轻一代都在寻求变革和品牌升级，

但被父辈压制。我找到他们，阐述了松江未来的品牌重塑计划，

特别是其中关于优质原料溯源故事和打造产业链价值共同体的部分。

这对他们有很强的吸引力。他们说服了各自的父亲，主动退出了联合抬价断供的行为，

并表达了长期合作的意愿。”她的叙述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汇报一件寻常工作。没有居功，

没有炫耀。林野听完，久久没有说话。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目光复杂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他以为她只会做PPT搞情怀，

没想到在关键时刻，她竟能洞察人情，精准地找到对手的裂缝，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妙手腕，

不声不响地化解了这场足以压垮松江的危机！而且，她用的不是金钱交易，不是威逼利诱，

而是用“愿景”和“价值”去撬动人心！一种前所未有的震动席卷了林野的心头。

惊愕、难以置信、强烈的刮目相看……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是强者与强者之间的惺惺相惜。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窗外灰蒙蒙的光线落在沈知夏略显疲惫却依旧挺直的侧影上。良久，林野才缓缓站起身，

绕过巨大的办公桌，一步一步走到沈知夏面前。他卸下了平日里所有的精英伪装和总裁气场，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着沈知夏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真诚的感激。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响起，这一次，是完完全全、字正腔圆的东北腔，

每一个字都透着沉甸甸的分量：“沈知夏……”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事儿……亏了你了！”目光深深地看着她，里面是纯粹的认可和激赏。“整挺好！

”这三个字，简短、朴实，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一个滚烫的烙印，

瞬间烫进了沈知夏的心底。她微微一怔，抬起头，

猝不及防地撞进林野那双卸下所有防备、写满了疲惫与真诚的眼底。

那里面没有了初次面试时的傲慢审视，没有了争执时的怒火中烧，

也没有了妥协时的冰冷强硬，有的是一种近乎坦诚的赤诚和深深的震撼。沈知夏的心跳，

在那一刻，清晰地、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股陌生的、细微的暖流，

悄悄地、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她看着他眼底淡淡的青黑和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

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看似无所不能、强势霸道的年轻总裁肩膀上，

究竟压着怎样沉重如山的东西。而她，似乎真的，帮到他了。她低下头，

掩饰住眼底那一瞬间的波动，轻声说：“林总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办公室里的氛围，

悄然发生了变化。一种无形的隔阂被打破，一种名为信任和欣赏的种子，

在并肩破局的硝烟中，悄然萌芽、初现光芒。

4 浮冰下的暗流与躁动的野心哈城的第一场大雪尚未融化，

松江食品的厂区却笼罩在一种奇异的氛围里——一丝初春般的微暖被凛冽的寒气包裹着，

让人既心生期待又隐隐不安。“白山黑水温情记忆”企划的第一波攻势，如同投石入水，

激起的涟漪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市场部的电脑屏幕上，

沈知夏团队精心制作的系列怀旧短视频正在各平台悄然发酵。

一则关于厂里退休老技工王大爷坚守古法熏制红肠三十年的故事，

背景是哈城飘雪的中央大街、斑驳的车间照片、王大爷布满老茧的手和充满情感的话语，

配着舒缓的音乐，击中了无数屏幕前的心。评论区炸开了锅：“泪目了！

这才是我记忆里冬天的味道！”“在深圳的东北人看哭了……家的味道！

”“王大爷的手艺一定要传承下去啊！支持老字号！

”“没想到东北红肠背后还有这么温情的故事！粉了粉了！

”同时发起的“寻找松江老味道”老物件照片征集活动，

也吸引了大量本地和外地网友的参与。

大家纷纷晒出自家的松江糕点盒、积年累月珍藏的旧包装、甚至泛黄的集体照，

分享着与松江相关的点滴记忆。一股怀旧的热潮带着强烈的情感共鸣，

开始围绕着这个沉寂已久的老品牌涌动。线上热度初显的同时，

出的轻盐健康版红肠和软糯新口感系列列巴的线下小范围试吃体验报告也反馈到了林野桌上。

报告显示，在几家精选的社区便利店里，新品被接受度很高，尤其是年轻顾客群体。

试销数据虽小，但指向积极。林野翻看着数据报告和线上舆情汇总，

紧锁了几天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开来。他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看着窗外被积雪覆盖的厂区屋顶，阳光反射在雪上，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一种久违的成就感混杂着被压抑后的扬眉吐气，激荡着他的胸腔。有戏！真有戏！

沈知夏那套看似虚幻的“情怀+改良”路子，竟然真的初见成效！

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仿佛被这一抹微光驱散了不少。

喜悦与成就感往往容易点燃更大胆的野心。

尤其是对于习惯了华尔街快节奏、资本大起大落的林野而言。

这小小的成功非但没有让他踏实下来，反而像添了一把干柴，

把他骨子里那种渴望快速成功、大刀阔斧证明自己的冲动烧得更旺了。“情怀是引子，

但真要起大浪，还得靠资本！”林野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急切的光芒。

他踱回办公桌后，

翻看过无数次的资料——一家名为“金鼎资本”的新锐风投机构的背景调查和初步接触记录。

对方的主投方向之一，正是新消费和国潮品牌。沈知夏的企划给了他信心，但在他看来，

这还远远不够！进度太慢了！品牌形象还不够高大上！利润空间还不够诱人！

必须借助资本的力量，把松江这块璞玉彻底抛光打磨，推向更广阔、更高端的市场！

他要的不是复兴，是飞跃！他要打造的是真正能跻身一线、对标国际的轻奢东北风品牌！

想法再次在他脑子蠢蠢欲动起来：尽快砍掉或缩减所有土气、利润低、拖后腿的传统产品线，

材比如：森林浆果、五常大米、野生菌类…为核心的高端糕点、零食礼盒和预包装轻奢产品。

产品设计走极简北欧风，包装要奢华，故事要讲成“来自白山黑水的自然馈赠”。

营销主攻一线城市高净值人群和高端酒店伴手礼市场。名字就叫“松江·臻选”。

至于那些落后的生产线……未来，他会逐渐替换成成套的现代设备。只要高端线能拉到投资，

不仅眼前的债务问题能解决，还能将松江品牌真正做大做强，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全新的、璀璨的未来。兴奋之下，他暂时忘记了父亲的叮咛，

也自动屏蔽了沈知夏那份关于保留根基的企划核心精神。他刻意回避了沈知夏。

接下来的几天，林野的时间被频繁地出差和神秘的电话会占据。他悄悄往返于哈城和京城，

带着“松江·臻选”的宏伟蓝图，与金鼎资本的对接人展开了积极的、密不透风的私下磋商。

对方的兴趣似乎不小。为了迎合风投的口味，林野在方案中刻意淡化了现有的困境，

着重描绘了一张脱离现有沉重母体的、华丽轻装的新品牌蓝图。而在松江厂区内，

沈知夏却毫不知情地沉浸在“白山黑水”项目的细化和推进中。

她正和团队成员在讨论如何将征集来的老故事汇编成册，策划线下沉浸式体验快闪店的设计。

市场部的氛围在陈主任等老员工的冷眼中，艰难地保持着积极向上的势头。一天，

行政部的小李犹豫着给沈知夏送来一份需要市场部审核的申请单，

支支吾吾地说：“沈主管……那个，财务那边新提的要求，说是为了统一形象，

所有部门文件抬头都要按新模板，您看这个设计……”沈知夏接过单子，

发现文件抬头赫然是“松江食品有限公司·臻选项目组”。她的心猛地一沉。

这名称陌生又刺眼。“臻选项目组”？林总在搞什么项目？为什么市场部完全不知情？

她立刻抬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小李：“这是什么？林总搞的新项目？”小李被她看得发慌，

眼神躲闪：“呃……我也不太清楚，沈主管，我就是送文件的……”就在这时，

她路过林野办公室门口，

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林野和一位似乎是负责生产的副总的对话：“……老爷子那边先别惊动！

这个‘臻选’独立运营，是引入风投的关键！精简高效，

跟老体系剥离……”“……那……那老工人安置……”“我会给老工人补偿到位，

我们要的是能跟上新赛道的专业人才，生产设备该换的换，跟不上趟儿的……就应该被优化。

”“核心是用料和格调……”“情怀情怀！情怀都是给外人看的标签！

真赚钱还得靠实打实的高毛利！”沈知夏的脚步钉在了原地，一股熟悉的，

在大厂任职时感受过的冰冷的寒气顺着脊椎直窜头顶。剥离老体系？优化老工人？高毛利？

把“白山黑水”用心挖掘的情怀斥为“标签”？！她再也忍不住，抬手敲了敲门，

没等里面回应，就推门闯了进去。林野正对着生产副总展望未来，看到沈知夏突然闯入，

脸上明显闪过一丝不悦和被打断的烦躁：“沈主管？有事？”办公室里还有外人，

沈知夏强压着翻腾的情绪，但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冷意：“林总！臻选项目是怎么回事？

那份文件抬头？还有刚才我听到的……什么叫剥离老体系？优化老员工？

我们现在的白山黑水战略才刚刚起步，在本地市场和线上都开始有起色了！您到底想干什么？

”林野的脸沉了下来。他没想到沈知夏会这么直接地质问，尤其是在下属面前。

他挥挥手示意生产副总先出去。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沈知夏！

”林野的声音冷硬，“注意你的态度！我的战略不需要跟你汇报，公司的转型方向，

我作为总裁自有考量。引入风投是实现目标最快、最有效的方式！‘臻选’定位高端轻奢，

就是要剥离臃肿的历史包袱，轻装上阵！我感谢老工人对企业的付出，不过时至今日，

老工人老厂房都已经是拖慢效率的负担。情怀救不了企业，利润才能！”“负担？

”沈知夏的声音微微发颤，眼底是巨大的失望和愤怒，“林野！你是不是忘了！

松江的口碑和根基是谁打下来的？是那些被你称为负担的老技工！

是老厂区一砖一瓦积累下来的信誉和人气！你做的白山黑水企划，

打的就是这份情怀牌的根基！你现在要把根都刨了去包装什么轻奢？

你忘了你父亲说的话了吗？！你这样做，跟那些只看利润、没有底线的金融秃鹫有什么区别？

！”“啪！” 林野一掌拍在桌上，茶水四溅！“够了！沈知夏！别跟我爸长我爸短！

” 他气得脸颊微微抽动，额角青筋隐现。“我看是你目光短浅，根本不懂资本运作的力量！

我这正是要打造一个崭新的、有高溢价的企业，松江·臻选才是未来！你那套小打小闹，

赚不到大钱，救不了整个集团！别在这里给我唱反调，阻碍松江发展的脚步！

”“崭新的企业？”沈知夏看着他执迷不悟的双眼，只觉得一股悲凉涌上心头，

“你这是在拔掉自己的根基，去追逐空中楼阁！你会后悔的！”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带着一种近乎预言的沉重。激烈的争执声在隔音良好的办公室里回荡，

门外的员工都噤若寒蝉。而就在这一场高层理念冲突的激烈风暴中心之外，

企业深处的冰层下，另一股冰冷的暗流正在悄然涌动。

以生产系统李国富为首的一批元老级人物，对林野和沈知夏的各种花活早就心存不满。

沈知夏的步步推进，

意味着他们过去那种靠关系、靠人情、靠返点维系的利益链和固守陈规的地盘正在受到威胁。

李叔的办公室，烟雾缭绕。他阴沉着脸，听着几个同样不满的渠道商抱怨：“李哥，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新上来的那个小丫头片子搞什么统一平台结算，取消了返点，

让我们以后明码实价拿货！这以后还咋搞？”“就是！还有那个什么白山黑水直播，

他们直接在网上卖！这不是抢我们生意嘛！”“听说林野那个小崽子还在外面搞什么臻选，

要甩开咱们这些老家伙呢！”李叔狠狠吸了口烟，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哼！

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孩子！老子在厂里干了几十年，还能让他们翻了天？

”他压低声音：“光嚷嚷有屁用！得动点真格的！那小丫头片子不是出风头吗？

就让她出个够！给她好好扬扬名！”很快，

厂区里、关系好的经销商群里、甚至网络上一些本地社区的角落里，

开始滋生蔓延出各种模糊又刺耳的流言：“听说那个新来的沈主管，

本事是跟男人睡出来的……”“可不是，不然年纪轻轻凭什么一来就当主管？

还搞那么大动静？”“嘘！小声点，听说人家在上海就……手段高明着呢，

把大老板伺候好了才空降的……”“我看她搞那些花里胡哨的线上东西，纯粹是为了捞钱！

听说这次项目预算挪用了不少呢……”“对对对！听说她私下跟外面供应商勾搭得很紧，

说不定吃回扣呢！不然为啥那么卖力帮人家说话？”这些流言像细小的冰棱子，

悄无声息地渗入松江的每一道缝隙。它们来源不明，但传得有鼻子有眼，

在那些本就对沈知夏心怀不满或嫉妒的人中迅速传播、发酵。

沈知夏很快察觉到了周遭异样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她去茶水间倒水，

里面的人立刻噤声；走在楼道里，背后总有几道黏腻的视线。市场部里，

陈主任的嘴角总是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讽冷笑。她试图解释？向谁解释？

林野正沉浸在和风投的蜜月期，对她的成见更胜从前。唯一能倚靠的老厂长林振国卧病在床，

不能受刺激。一股无形的寒意裹挟着她。

公司线上刚刚燃起的微小火苗似乎被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冰霜。她的努力、她的坚持，

似乎正在变成一场被阴影缠绕的笑话。来自高层的撕裂，与来自基层的暗箭，

交织成一张名为“危机”的大网，正朝着松江食品，也朝着她沈知夏，悄然张开。窗外的雪，

又下大了。5 谣言与守护松江食品的空气，像是被那场不欢而散的高层争执彻底冻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