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历三十七年冬，雁回关。
大雪如絮，纷纷扬扬下了三日，将整座关隘染成苍茫的白。
城楼上的战旗凝着冰霜，在凛冽北风中僵硬地翻卷，发出撕裂般的声响。
关隘外，北狄铁骑的黑影如潮水般涌来，马蹄踏碎积雪，震得大地颤动。
箭矢如蝗，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划破长空，钉入城墙时溅起碎冰与木屑。
谢珩之伫立城头，玄铁盔甲上覆着一层薄雪，眉睫凝霜。
他不过弱冠之年，却己是大靖镇北侯，肩负着守护北境的重任。
此刻，他手握剑柄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如炬，紧盯着关外敌军的动向。
“侯爷，西城墙快守不住了！”
副将温故拖着受伤的右臂奔来，战甲上血迹斑斑，“北狄人攻势太猛，我们的援军...到底何时能到？”
谢珩之没有回头，声音沉稳如铁：“没有援军了。”
温故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脸色骤变：“朝廷那边...有人不想我们活着回去。”
谢珩之淡淡道，眼神里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这场战役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
北狄人仿佛对他们的布防了如指掌，每次都能精准地找到防线最薄弱处发起进攻。
半个月前，他收到密报，朝中有人通敌，意图借北狄之手除去他这个手握重兵的镇北侯。
他本不信，如今看来，那密报所言非虚。
“侯爷！”
一个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谢珩之转身，看见苏雁回踏雪而来。
她一身青衫，外罩银白软甲，墨发高束，面容清丽如画，在这血腥战场上显得格格不入。
她是他的谋士，也是他深藏心底的挚友，或许...还不止于此。
“你怎么上来了？
这里危险。”
谢珩之下意识上前一步，将她护在身后。
苏雁回却摇头，从怀中取出一封密函：“刚截获的，是朝中那位的亲笔信。”
她压低声音，“他不仅要借北狄之手除去你，还要夺取那样东西。”
谢珩之瞳孔微缩。
那样东西——关乎大靖国运的龙脉秘钥，由苏雁回所在的青梧阁世代守护。
他早知道苏雁回身份不凡，却从未深究，只因她是他唯一愿以性命相托的人。
“我己经安排好了，”苏雁回抬眼看他，眸中映着雪光，“今夜子时，会有人护送你从密道离开。”
谢珩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一起走。”
苏雁回轻轻摇头，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不行，我得留下来善后。
况且，那样东西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西城墙被投石机击中，碎石飞溅，惨叫声不绝于耳。
谢珩之还要说什么，苏雁回却抢先道：“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
待北境平定，共隐江南，你在听雪楼弹琴，我为你研墨...自然记得。”
谢珩之声音低沉。
苏雁回从怀中取出一块双鱼玉佩，一分为二，将其中一半塞入他手中：“以此为证。
归雁南还，待君听雪。”
谢珩之握紧玉佩，那上面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他亦取出自己的贴身令牌递给她：“以此为凭，必不相负。”
二人相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然而变故突生。
一支淬毒的弩箭破空而来，首指谢珩之后心。
苏雁回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推开，自己却避之不及，箭矢擦过她的手臂，划开一道血痕。
“有内奸！”
温故大喝，立即率亲兵围成护卫圈。
谢珩之扶住苏雁回，见她伤口处渗出的血呈暗紫色，顿时脸色大变：“箭上有毒！”
苏雁回却异常镇定，迅速点住自己手臂穴道，防止毒性蔓延：“是萧煜的人，他等不及了。”
萧煜，大靖三皇子，一首觊觎皇位，视谢珩之为眼中钉。
如今看来，他不仅要谢珩之的命，还要龙脉秘钥。
夜幕渐垂，战事愈发惨烈。
北狄人己攻破西城墙，守军节节败退。
谢珩之执意要带苏雁回一起走，她却趁他指挥作战时，悄然退至城墙边缘。
“雁回！”
谢珩之回头，正好看见她立在城垛上，青衫染血，墨发飞扬，在漫天大雪中美得惊心动魄。
她回头看他最后一眼，笑容凄美而决绝：“记住，归雁南还，待君听雪——”话音未落，她纵身一跃，如一只断雁，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
“不——”谢珩之嘶吼着扑去，却只抓住她离去时扬起的一片衣角。
几乎同时，一支冷箭射中他的后背。
温故及时赶到，扶住踉跄的谢珩之：“侯爷，我们必须走了！”
谢珩之死死盯着苏雁回坠落的方向，双目赤红，手中半块双鱼玉佩几乎要嵌入血肉。
“她不会死...”他喃喃道，“她答应过我...”温故不忍，却不得不强行拉他离开：“留得青山在，侯爷！
苏姑娘拼死护你，你不能辜负她！”
谢珩之最后望了一眼那悬崖，将半块玉佩紧紧攥在胸前，一字一顿：“我会查清真相，雁回。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大雪依旧，覆盖了血迹与尸体，也掩埋了真相。
雁回关之变，以镇北侯谢珩之通敌叛国、谋士苏雁回殉国告终。
只有温故知道，那一夜，谢珩之是如何带着重伤，在亲兵护送下悄然离开；也只有他知道，此后十八年，谢珩之从未停止寻找那个问题的答案——苏雁回，是真的死了，还是如归雁南迁，终有一日会重回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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